退火:用玻璃的语言讲述时间
时间:2024/11/28 04:11:43 来源:艺术中国 作者:冯塬雅 点击:次
做玻璃的杜蒙徘徊在“艺术家”和“手工艺人”的称号之间不愿贸然做选择,虽然她自信“每件作品自始至终在制作上一丝不苟的手艺人的精神和自尊”。她更希望称自己为一个用玻璃讲故事的人。她以玻璃为材质,真诚地反观并表达自己的记忆与生活。 在此次否画廊的个展《退火》中,杜蒙以铸造玻璃作品为主,展示了从毕业至任教罗切斯特理工大学玻璃专业四年间的作品。这些作品不仅叙说着她对时间的感性而私密的思索,也在不知不觉中记录了这四年时间的流逝。 杜蒙的作品中充满了具体的形象和叙述的欲望。无论是悬挂的燕子,玻璃夹层中交错重叠的插画,还是花中颔首凝思的白鹿,都暗示着背后的故事与情感。然而,破解这些记忆密码却并不容易。杜蒙以茶染色的方式或许带有中国传统文化意味,让人禁不住从中国文化中寻找象征语言去解读作品的信息。然而,这种文化身份已经内化成为杜蒙的个人经历与气质,失去了厚重而固定的象征意义,只是在意外与无意识中显性。在《消逝的风景》中,玻璃模版的图案好似北京四合院的影壁,但并非艺术家刻意为之。顺着感觉一番雕刻泥板之后,她才发现,由于耳濡目染,影壁的形象已深入记忆,并被自然释放。还有一些形象来自于她对传统符号的个人解读,甚至是误解,例如《晓》中的飞燕。杜蒙如此说:“一直以为北京城的老百姓都是燕子的化身。直到后来长大了才知道燕京也好,燕山也好,都是跟燕子没有关系的。不过在我心里还是把燕子跟这座城市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因此,要想明白杜蒙的作品,首先要卸下“文化”和“传统”的重负,去掉视觉语言的各种象征意义,恢复回忆的真诚与生活的真实,就像杜蒙在创作时所做的一样。 然而,作品中包含的感性与个人化经历并没有排除叙述和被解读的可能。从中央美院设计学院毕业后,杜蒙从零开始在美国学习玻璃制作,中途还为了减小与同学们经验上的差距,暂停学业在香港巩固基础。中间辛苦自不必说,但回报不仅是手艺的长进,更是对玻璃这种“语言”的掌握。对杜蒙而言,玻璃作为一种材质,有自己的生命。在采访中,她将玻璃比做小孩儿,说他脾气难以捉摸,必须顺着性情才行,语气间满是认真。她慢慢学习着玻璃的特性,期望与这种独特的材质交流,然后从中幻化出自己的艺术语言。她说初见玻璃作品时,迫切地想去了解这个神秘存在:“玻璃是存在在那里的,但是光线透过它折射后又好像不存在于那个空间。” 玻璃的神秘,来自于形态之可塑,光影之变化,更来自于它与记忆的相似。杜蒙似乎在同时进行着两个对话,一个是与玻璃这种材质,另一个则是与自己的记忆。就像玻璃一样,记忆是非常容易塑造的,任何的改变,无论心情起伏还是新的历程,都会留下痕迹,使原本的记忆面目全非。如同玻璃在光影中产生无数视觉上的变化一样,记忆也捉摸不定,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杜蒙并没有作出评价或悲观地讨伐记忆的不可靠。她只想真诚地呈现这种“断片儿”现象。 《等候觉醒》中,图像被分层处理,画面也有整体和片段的交错。展览介绍中写道:“速写与插画手法融入玻璃创作,形成一种独立而细腻的语言,用以叙述那些恒定存在于思想之中,却难以用具体词汇表达、转瞬即逝的状态。”可以说,杜蒙也在摸索记忆的语言,尝试表现时间的痕迹。毕业作品《流动的风景》明确地表达了她对记忆的理解。也许是出于书卷设计的经历,杜蒙参考了玻璃制作中常见的版画移植技法,都不满意,最终决定将《消逝的风景1》和《消逝的风景2》制成纸质长卷拓印。玻璃模板两套八块,有浮雕有阴刻,翻印时故意打乱了顺序,表现了回忆的片段性。她解释道:“随着时间,空间的转变,许多时候人会将两端不相关的记忆因为某个点连接在一起”。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似乎在慢慢掌握记忆的浮现模式,或是运用记忆这种语言的语法。她尝试了绘画、雕塑以及装置等不同形态的玻璃作品,寻找着玻璃和记忆这两种语言的契合。 但《退火》并不是仅仅关于尘封的过往。对于观展的人,杜蒙毕业后的四年也清晰可见。在美国的生活与北京的经历如此不同,对时间的流逝极其敏感的杜蒙也开始用玻璃纪录当下的成长。她的作品甚至带有日记式的行为艺术的味道。《高地回声II》中,十二个部分打磨的玻璃容器中装着保留了石头形态的银箔,标本似的记录了杜蒙一年中每个月在高地公园收集的一块石头。这些石头是时间流逝的证据,但银箔纸只留下了石头的形状,并被分罐装好。这种真实与记忆的落差与转化让人感慨。另一层让人唏嘘的对比来自石头的长久和人世的变迁。杜蒙把石头都放回了公园,让它们继续沉默地见证岁月,而她自己则要面对未知的未来。这个作品在时间轴上的广度证明了她对玻璃和记忆日益成熟的思索和越发成熟自如的创作语言。 杜蒙担心自己的视觉语言过于基于个人经历而难以被观众理解。她说自己并不适合以宏观的历史、社会问题作为出发点,更愿意以真实的生活为初衷。出于这种担忧,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被称为艺术家。也许《朝暮》的白鹿形象可以作为一个例子。作品拥有非常沉静的美感,旁观者却难以知道杜蒙如何在罗切斯特的冬雪里被充满仙气儿的鹿打动,后面又是多少移居美国后的心情起伏。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她一定想要表达更多。但最新的作品日常系列却是一个巨大的惊喜。作品依然关乎光阴流逝,却与观众产生了奇妙的互动。小幅的镜面刻画作品以淘来的旧木制家具装框,镜面上刻的正是旧家居用品和它们袅袅升起的灵魂。杜蒙对承载光阴与记忆的旧家具充满深情,总觉得它们在一个家里有属于自己的空间而不应被抛弃。观者面对镜面时,不仅能看见刻画的家具,还能“移步换景”,通过镜面从不同角关注画廊度空间。在移动的过程中,真的老家具木材、刻画的家具形象和它们置身的空间在镜面结合,又因为观者的个人化视角,暗示了家具中蕴含的各不相同的故事与情感。观察者也许还能想起自己曾拥有或还在使用的物品。这些作品跨越时间、真假、艺术家和观者的区别,产生了丰富的联系。 杜蒙在采访里遗憾地表示,由于空间限制,没能探索日常系列的光影效果。若在近处打强光,刻画的图像经过折射映在墙上,一定别有意味。但这个设想本身已经表明了杜蒙在成为自己定义中的“艺术家”。她对玻璃与光影的掌握与探索,对空间的整合,与观众的互动都表明她慢慢从个人化的感性记忆中找到了一条与更多的人产生共鸣的路。 “退火”是玻璃烧制最为重要的一步。烧制过程中玻璃的温度必须缓慢降低,消除因为温度、厚度不均导致的应力,否则玻璃会因无法承受外界细微的温度变化而碎裂。退火定型之后,才是漫长的冷加工打磨。降温速度过快,则前功尽弃。杜蒙从中学到的是“欲速则不达。”我愿把这次展览看成杜蒙现实生活的“退火”阶段。大学期间邂逅玻璃,辛苦坚持,是为定型。这期间她沉心学习,不急不缓,便是退火的哲学。正如《一日》所表现的,她就像同名电影里每年相约只见一次的两个主人公,只是每年约的是自己,想看的是自己的成长。而她一年年,心更静,艺术生涯慢慢长出叶开出花。此次展览之后,又是一个人生转折点。杜蒙将会回中国发展,面对的是与美国截然不同的创作环境,然而,火已退,意已坚,我相信她会坚持这条路走下去,如同打磨退火后的玻璃一样,不断完善艺术语言,讲述玻璃,讲述时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