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黄宾虹的书画鉴藏 兼及王中秀对黄宾虹的研究
时间:2024/11/28 06:11:06 来源:美术报 作者:王霖 点击:次
1949后,公共收藏成为新时代的主体,一些知名的文物鉴定家也从民间鉴藏家中分离出来,进入国家文博机构,理所当然地转型为鉴定权威。之后的两三代鉴定家,又通过国家的培养模式,顺理成章入职公共博物馆,成为新的权威。时至今日,人们几乎忘记了私家收藏作为鉴藏史的重要形态已经发展了一千数百年;也忽视了中国古书画这一极富民间基础的古物类型,它的鉴藏土壤与文化活力曾主要来自民间。可以说,直到公共博物馆的机制真正完善以前,中国的古书画鉴藏史,就绝无可能会是一部单纯的学术史。而“鉴”与“藏”分离的结果,使书画鉴定逐渐成为封闭的畛域,被看作专门的绝活,在其清晰的师承渊源和颇具垄断特色的行业门槛下,已然丧失鲜活开放的市场性格,转而走向过于倚重文献史料的考据而缺乏敏锐精微的风格、技巧、材料、图式等视觉感知力的危险,这多少已让古书画鉴定带上了某种学究气息;其甚者,可能还会发展出若明若昧的门户和地域成见。当然,民间鉴藏从来就是薰莸同器,一些将古书画收藏视同奇货可居的商人,更是把民间鉴定家引向了文物中介和制假贩伪的尴尬境地。那时候,即便条件再优越的鉴定家,也难完全摆脱“利害”的纠缠,因而或多或少会受到社会多方的掣肘。只有少数以学术为职志的鉴藏家,才非但不会消极地把“市场”看成一种困扰,而且还能透过纷繁杂乱的“市场”表象,发现古书画因其流通而带来的非凡活力与丰富魅力,更能别具视角地发现一部政治、经济与文化共生的社会史、趣味史和艺术史。而那些活跃于一个时代的风口浪尖,始终周旋于重要文物之间以促成其保藏与研究的大鉴定家,如张伯驹、叶恭绰、吴湖帆等,则又仿佛文化的托命之人,把中华文明的点点星光带离灾难,传诸将来。近现代杰出的书画家、学者黄宾虹先生,也应属于后一类人。 物聚必散,笔之于书 黄宾虹的一生经历晚清、民国和新中国成立之初,早年从家族及乡贤的古书画收藏中培养了良好的艺术品味和见地。出于书画学习的自觉,也本着对乡邦文物的热爱,他较早参与到了古书画鉴藏的活动中。只要翻开陆易女士编著的《无尽藏:黄宾虹的鉴藏》和王中秀先生编著的《黄宾虹年谱》,我们就能了解到黄氏艺术鉴藏的概观。恰如洪再新先生在《市场与传统共生的现实活力:黄宾虹及其海外友人的收藏活动侧记》一文中说的,“艺术收藏活动就像画家去世前在病床上以手划被、默诵古文字的终生日课,一直是黄宾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和历史上许多卓有贡献的鉴藏家一样,古书画鉴藏对于黄宾虹来说,既是他艺术创造的源头活水,也是实现文化保存、审美理想与学术研究等多重目标的重要途径。黄宾虹曾说:“文物过目,随手笔载,见一幅,考其姓氏里居、亲友交谊、踪迹行为,能得其详,虽片纸单辞,见之即录,不必拘拘于一族一姓也”,“物聚必散,笔之于书,滔滔不绝,亦一快事”。他以一生的鉴藏实践与书画实践、学术研究相表里,展现了极其开阔的历史格局和世界眼光。他的审美趣味与文化判断,往往和他宏大深远的画学抱负互相印证,将古物收藏尤其是书画鉴藏视为“民学”精神的特殊介质,在保存国故的同时,研究国粹,宏扬文化,并发现以美育坚固民族性、培养创造性的可能。 据我个人所知,深入讨论和研究黄宾虹在鉴藏方面的贡献,严格地说是从新千年以来才开始的。其成绩显著者,当以洪再新先生为典范;而这些成绩的重要基础,毫无疑问主要由不久前过世的王中秀先生所开拓。十几年来,洪再新撰写了多篇具有较大影响力的长文,以论述黄宾虹的鉴藏与国际市场的互动关系。例如他提到:“黄宾虹从扬州回歙县耕读自养,收藏已经成了他艺术实践的一部分。从收藏的本行来讲,古玺印一直是黄宾虹的长项,蜚声中外……与此同时,它对于字画的收藏,终其一生,也从未间断。在他1948年7月23日搭乘飞机离京返沪时,随身的珍爱,就是一袋古印玺、一袋去了轴头的旧字画,颇为传神地说明它们在黄宾虹生活中的象征性。因为古玺印是画家研究金石文字的第一手资料,黄宾虹毕生不辍的日课,正是由那些藏品中的三代文字而来,一直用功到生命的尽头。在他看来,这里面有中国艺术的全部精华。当然,收藏界能够理解这一奥秘的,屈指可数。而且,体现这些精华的最好形式无过于书画。有鉴于此,黄宾虹对于书画,特别是绘画的收藏,以始终如一的执著和热情,把玩欣赏,悉心研究,并由此感悟升华,创造出‘大家画’的精神面貌。”这样的观察,确实揭示了黄宾虹的书画鉴藏对他个人整体造诣的臻至具有特殊意义。而另一个重要的认识是,黄宾虹之所以能形成开放的视野及对中国艺术发展的远见和自信,与他通过鉴藏积极跻身上海文化圈,活跃于上海这个国际大市场,有着无可替代的关系,事实上,黄宾虹在上海收藏市场所形成的,乃是一种“世界之学识”(黄宾虹语)。 终其一生解读笔墨密码 然而,如果没有王中秀先生所做的质量极高的基础性工作,例如他主笔编撰或编辑的《黄宾虹文集》《黄宾虹年谱》《黄宾虹谈艺书信集》《黄宾虹画传》《虹庐画谈》《王一亭年谱长编》《曾熙年谱长编》《近现代金石书画家润例》等著作,今天的黄宾虹研究乃至近现代美术研究要想取得丰硕的成绩,恐怕还难以想象。事实上,像洪再新这样投入巨大热情研究黄宾虹与近现代美术史,其中很大的动因就是王中秀先生给予的惠助和启发,近20年来,他们已然结为学术和人生知己,在寂寞冷淡的学术生涯里分享甘苦,相互激励。正像洪再新给王中秀先生和我的邮件中说的:“整理宾老文献,从1984年纪念宾老120周年诞辰时开会动议,到现在31年。虽然各种出版物不少,但凭一己之力,集20多年精力将其整理成目前的规模,不是常人能够为之。这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综合,也是宾老生前夙愿的完成。我从2001年起,第一时间得到中秀老师的新发现,同时又能将自己在世界各地遇见宾老知己遗物、信息通报中秀老师,三生有幸。”而在几封和我的往还邮件里,王中秀先生曾与我专门就黄宾虹的故宫书画鉴定报告与《故宫审画录》作了讨论,看得出,他已经从黄宾虹及近现代美术研究进入到深刻的历史观照,甚至对古书画鉴定具有了个人的洞见,他说:“……其实我们现在定为宋画的,有很多并不可靠。也许,再过几百年,现在假的画就会享受‘真品’的待遇。所以,一部中国美术史仅是图像的模糊叙述,清晰的地方太少……近代画家作品能用笔墨来鉴定的不多,因为他们重图式,轻笔墨,唯黄宾虹画笔墨密码多,还不至于到真假难分的地步。所以,我有一模糊的打算,想将来把这些密码写成一本小书,以备后人再也不能轻易作伪……”可惜天不假寿,中秀先生虽在病痛折磨中始终保持恬淡达观,但对这样一位惓惓于艺术史研究的学者来说,这些未竟的理想终究是巨大的遗憾,它又怎能不让我们这些晚辈长怀眷慕,感喟无常,也警醒自己慎勿放佚! 有人问:一个人用大半生的精力去研究另一个人,值得吗?其实,王中秀先生研究黄宾虹的例子,已经肯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王中秀先生以犀利独到的眼光和扎实的学术工作,持续印证了黄宾虹的伟大。我想,历史上所有甘愿以毕生心力去研究另一个人的人,都必定怀着一种心悦诚服的追随的意愿吧。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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