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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的最后一个中秋节


    
    渡海帖 28.6×40.2厘米 宋 苏轼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凉天佳月即中秋,不须以日月为断也。”假如不是那场意外的热毒,元符三年(1100年)的八月就不是东坡先生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了。
    这年5月,新登基的宋徽宗大赦天下,63岁的东坡先生的贬所往北挪了400多公里,从海南中部的儋州移到了广西南端的合浦县。这段距离虽然短,但终于是活着离开海南了,未来的日子,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好好活着。
    东坡先生深知此去即是永别,他很伤感地跟患难中的朋友一一道别。在海口渡海前,途经澄迈的东坡先生给老友赵梦得写了封信,这封信到现在还保存着,就是有名的《渡海帖》,全文如下:
    轼将渡海,宿澄迈,承令子见访,知从者未归。
    又云,恐已到桂府。若果尔,庶几得于海康相遇。不尔,则未知后会之期也。
    区区无他祷,惟晚景宜倍万自爱耳。
    匆匆留此纸令子处,更下重封,不罪不罪,轼顿首,梦得秘校阁下。
    六月十三日。封囊上书:梦得秘校。轼封。
    赵梦得本是广西人,时居海南,曾帮助东坡通信故旧,东坡感恩,给他留了不少墨迹,其中有为他的两所亭子题的“清斯”“舞琴”,为他抄写陶渊明和杜甫的诗,以及自己往年旧作。从这封信可知,赵梦得不在海南,有可能是去了广西,东坡先生希望能在中途的雷州与他见上一面,不然此生或许是永别了。信中那句“惟晚景宜倍万自爱耳”深切地透露出他此时的心态。
    写完这封信大约一个星期后,东坡先生就登船渡海了。海上的风雨令他惊惧不已,以为自己的命运可能真的就是结束在海荒了,他的情绪非常低落。但风停雨住后,平静壮丽的海面又让他笑傲苦难,写下了“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名句。
    东坡先生在七月初四到达合浦,按理他应该是在这里过中秋节的,谁知月底来了新诏令:改舒州团练副使,永州安置。这样,他的中秋节就应该是在前往湖南永州的途中过了。但由于东坡先生此时不是重要监管对象,所以他打算八月底再起程。
    在合浦的八月,东坡先生不再像以往那样在意是否看得见月亮,他吟诵的既不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也不是“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而是如何养生以安度晚年。
    他写信给朋友郑靖老说:
    某须发尽白,然体力原不减旧,或不即死,圣泽汪洋,更一赦,或许归农,则带月之锄可以对秉也。
    本意专欲归蜀,不知能遂此计否?蜀若不归,即以杭州为家。朱邑有言,子孙奉祠我,不如桐乡之民,不肖亦云。
    然外物不可必,当更临事随宜。但不即死,归田可必也。公欲相从于溪山间,想是真诚之愿。水到渠成,亦不须预虑也。
    此生真同露电,岂通把玩耶?
    东坡先生对自己的身体很自信,经过如此磨难,依然健壮。他计划回去之后就不再过问政治,一心归农。由于圣旨已经准许他自由选择安居之地,他便首选老家四川,次为杭州,并且开始呼朋引伴。
    对健康长寿的关注可以解释此时东坡先生为什么会有一篇记载苏佛儿的短文。苏佛儿82岁,“两目烂然,盖童子也”,对东坡先生很有吸引力,他试图给出解释。苏佛儿从12岁斋居修行,没有妻子。他的两个哥哥都是持戒念道之人,大哥92岁,二哥90岁。东坡与苏佛儿论生死之事,苏佛儿“颇有所知”,都让他很感兴趣。
    在这个月,东坡先生还专门写了一段如何节制饮食的“自律公告”。东坡先生以前是大碗喝酒,不醉不休。在黄州的时候“夜饮东坡醒复醉”,在海南岛病痛极了还要喝。现在他规定自己只喝一小杯酒,吃一点点肉。假如有贵客美食,那就各增三倍,只能少,不能过。如果有人请客,他就先把这个“自律公告”递上,要是请客人做不到,他便不赴宴。他要节制饮食,以“养福”“养气”“养财”。
    东坡先生的中秋节正餐是与合浦地方官一起享用的,事后他写了一首诗送给主人:
    编萑以苴猪,墐涂以涂之。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悬知合浦人,长诵东坡诗。好在真一酒,为我醉宗资。
    从第一句里可以得知宴席上有烤猪肉。“萑”是芦苇,“苴”是一种野草。具体制作方法是将乳猪宰杀后,去其内脏,膛内放满枣子。用乱草编的帘子裹好小猪,帘外涂上湿红的黏土,架在火上烧。烧熟后去掉泥壳和草灰,涂上用米粉调制的糊液,放在热油锅中炸。再切成块,加上佐料隔水炖三天三夜,加醋酱食用。
    第二句说的就是传说中的宋代月饼。月饼不大,象征团圆和赏月。酥指乳制品,饴是糖,席中所食小饼是有甜乳的馅饼。
    喝的酒是大名鼎鼎的真一酒。从酒名可以看出这酒与道教有关,酒的作用就是养生,东坡先生“不饮不食,而饮此酒,食此药”,效果不错,所以随身携带以赠送朋友们。
    八月的东坡先生,似乎冥冥中在给自己做一个总结。他在合浦意外遇到了老友欧阳晦夫,两个相处甚欢。他给欧阳晦夫写诗,描绘了自己滞留岭南后的形象:
    携儿过岭今七年,晩途更著黎衣冠。白头穿林要藤帽,赤脚渡水须花缦。不愁故人惊绝倒,但使俚俗相恬安。
    在岭南这几年,他穿当地少数民族的衣服。头戴藤编帽,光着脚过河,胡须编成花缦。这个样子要是被老朋友们看到了,一定大惊失色,何以如此衣冠不整,没了士大夫形象呢?但是当地老百姓不为怪,他自己也觉得心安理得。在这种安然与淡定的“齐物”精神里,凝聚着一股强大的浩然之气,深深感染了很多人。据说李公麟依此画了一幅《东坡笠屐图》和《东坡渡海图》,在他看来,东坡先生的斗笠和短袍下藏着的是一片大海、一个宇宙,正如他说的“御风骑气与造物游”。
    《东坡笠屐图》和《东坡渡海图》后来成为东坡先生绘画的两个母题,从元代到清代,不绝如缕。
    东坡先生的最后一个中秋节就在祥和而充满期待中悄悄过去了,月底,他如期起程,准备继续回家的路。(仇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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