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奥乔·阿甘本是意大利著名哲学家,其早期著作涉及的却是美学、诗学、语言学等领域。相较于阿甘本政治思想研究热火朝天的场面,其美学思想在学术界显然要冷清得多。阿甘本的处女作《没有内容的人》(The Man Without Content)为其美学思想的集成之作,最早出版于1970年,对美学诸问题做了系统的探讨,包括揭示观赏者与创作者、审美判断与创作原理的分裂,追问艺术作品的根源性构造,并进一步对当下美学现状及历史任务进行了充分的审视。虽字数不多,却足可见作者学识之广博、思想之深刻。尽管此书至今已跨近半个世纪,可读起来依旧不觉过时,仍具有不容忽视的美学价值。 《没有内容的人》开篇指出了以康德为代表的客观形式主义美学和以尼采为代表的唯意志论的主观主义美学这两种不同的审美方式,揭示了艺术家与观赏者之间的分裂,以及他们之间存在的双重性质,即艺术不仅仅只是观赏者的感性欣赏,还包括艺术家的创作活动。而尼采式的强调天才主观意志的美学模式,使得艺术创作越来越脱离外界社会,向虚无主义靠拢,驶向无人的沙漠地带,停留在了自身本质的彼岸。艺术家成了没有内容的人,丧失了自身的内容,只能永远被困在自身现实之外。面对艺术变成否定自身的否定,变成自我消除的无,艺术指向自身之外究竟意味着什么?阿甘本给出的答案并非消极沉沦的,所看到的并不是艺术的死亡,而是通过变成自我消除的无,获得了超出自身寿命的永生。但是,阿甘本也并非盲目乐观,表示在虚无主义仍然秘密主宰着西方历史的进程中,艺术就永远不可能走出它漫长的黄昏期。 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危机,事实上是艺术作品的具体性的丧失,是“诗(制作)”的危机。阿甘本追溯到柏拉图在《会饮篇》中对“诗”的解释,即任何使某事物从不存在变为存在的原因都可称之为诗(制作)。也就是说“诗”强调的是原创性(真实性),一种从不存在变为存在,从无到有的制作。而随着工业革命的开始、现代技术的发展,艺术作品的原创性被技术产品的可复制性所取代,艺术作品不得不面临灵韵(Aura)消逝的残酷现实。当代艺术中,技术生产对真实性的追求和艺术创作对可复制性的需要,催生了“现成物”和“波普艺术”。在阿甘本看来,现成物和波普艺术既不属于艺术创作,也不属于技术生产,通过它们什么也没有诞生或进入存在,完全指向无。于是,阿甘本试图走出美学的科技沼泽,从根本上找回人类在地上的诗意的存在,追问艺术的命运问题。 阿甘本区分了制作、实践和劳动,制作的核心在于使某物从不存在变成存在,从被遮蔽的黑暗进入完全的光明这一事实;而实践的核心在于体现行动的意志;劳动则是满足人类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像动物一样为维持生计而忙碌。在古希腊人看来,作品的本质在于制作,某种东西从非存在变为存在,从而打开了真理的空间,为人在大地上的栖居建构世界。但随着时间流逝,制作、实践、劳动之间的区别变得晦暗不明,艺术逐渐遗忘了本原,人类逐渐丢失了诗意的栖居大地。上升到文化层面,阿甘本认为,“只有当传统丧失了生命力时,被传递之物才会形成独立于传递行为之外的价值,传递行为和传递下来的东西之间才会产生错位,从而为非传统社会所特有的一种现象奠定基础,该现象就是,文化堆积(accumulation)”。传统丧失了其可传递性,线性时间的延续性被打破,人类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的传承和延续发生了断裂。艺术能否在其命运达到极限后,向我们展示它的根源性的筹划与投射,承担起拯救断裂文化的重任? “每部已完成的作品都可看作是尚未完成的作品的前言,并且注定要保持这个样子,因为后面的作品反过来又将会是其他缺席作品的前言或模板。”《没有内容的人》所关涉的当代文化艺术之思,是否为阿甘本后来潜能、生命政治等思想理论,做了源头性的铺垫? (作者单位:江南大学人文学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