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新剧布景的运用 清末民初的剧评家们普遍认为,“新剧与旧戏,迥然两派……新剧重表情,故非有布景衬之不可”[14];新剧“不得不有布景,且不得不研究布景之术”[15]。他们充分肯定布景在新剧演出中的重要作用,并针对其运用过程中的不当之处做出一定建设性的批评。 周剑云在《新剧平议》中,将新剧布景视为“足以睥睨旧戏者”。他称赞民鸣社、民兴社等几个新剧剧场的舞台布景,“每一启幕,罔弗辉煌夺目,令观者如身临其境,几致不辨真伪”。他进而比喻道:“新剧之有布景,犹文字之有衬托,一趋卑陋,即兴味索然,稍加装潢,便如烘云托月,点染生新,非但观者有无穷之乐趣,即演者亦觉精神百倍,气象万千”。[16] 冯叔鸾在《戏学讲义》中,设专节讲解新剧布景知识。他解释道:“背景以油画为主,而构造与陈设次之,故统名之为布景”。他将布景分为两类,一类是“屋宇景:凡住室、客堂、宫殿、花园等隶之”;一类是“郊野景:凡山岭、树林、海滩、舟车等隶之”。对于当时新剧布景的运用,他提出了中肯的批评: 今之新剧既在幼稚时代,故布景亦甚简陋。每见所演各剧,布景中除桌椅而外,一无所有,甚至桌椅之位置多不入款式。往往布房间景以台口为房门,以布景上之小门为内室之门,于是外来之人,每自墙缝中出入,此大不通也。须知布景中之房间本无定向,布景上之门可以为通内室之门,亦可以通外院之门。设于布景上左右两门,一通内室,一至外院,则来路、去路岂不分明?何必出不由户,破壁而行耶?布景中所绘画者,往往与剧情有冲突。如演剧人着春服,而布景上画有冬令之花木,观者即觉其不合,故布景须加检点,不可轻忽。 针对上述弊病,冯叔鸾指出布景运用的两条原则:“第一事必须将台上部位弄清楚,演剧人从何处出来,何处进去,何方为来路,何处为去路。不然,则东西莫辨,来去不分,观者于剧情即不能明了矣。第二事即时序必须相合,春夏秋冬之点缀,必不能扰乱不清,贻人口实。”在此基础上,他还介绍了几种舞台布景附属物件的制作方法,如“月色,以灯光为之;雪花,以纸屑为之;泉水,以自来水管引之;涛声,以簸播豆声代之;梦境,以电光及纱帐为之;小舟,以木为舟,下置小轮;火车,片面绘板,下置轮;火景,燃镁光代之。”[17]这些方法,在今天看来也许比较简单粗糙,但在当时却不失为一种经济易行的舞美设计技巧。 趣翁的《论布景》肯定了“布景一事,在新剧中为要素”,认为“新戏论幕不论场,一幕既了,再闭再布,当其间台中或可空无所有,鸦雀无声,暂令观者凝坐”。所以相对于旧剧“场场衔接”,无“一刻之间断,亦不能一景而数用”,新剧在时间和空间上有使用布景的条件。但是他又认为: 新剧之所以借重于布景,虽名为事事取其逼真,其实以有限之地,有限之人,岂能布无穷之景,状无限之事?况其设备又万不能十分完全,则又何足以济其需要,更何足以言其逼真?是以常见演古人之事,布今时之景,而挂后人所书之对联,设现代新有之器具,此虽不通,犹其细微者也。其他如天地之时变,男女之琐屑,有万不能逼真而示现者,则亦不过以代表写意了之耳。 作者不满于新剧舞台上布景的盲目乱用,认为这是由于过分追求逼真所导致的,因此,他主张“不论新旧,同名为戏,又均称曰演,实在不必定主逼真”。[18]旧剧写意,新剧写真。中国传统戏曲以虚拟写意为特征,过分追求逼真,必将使其艺术精神为之丧失;而新剧的尚实写真恰是其特色,全盘否定其对真实的追求,也必将使其特色全无、精神湮灭。 三、西方舞台布景批评 清末民初的剧评家在论述布景时,往往有着广阔的视野,他们通过对西方相关著作的译介或对西方剧场的考察,为当时中国舞台美术的发展提供了可资参考的理论知识和实践案例。 1915年《戏剧丛报》第一期上的译作《背景之起源与舞台建筑法》向读者介绍了舞台背景的相关知识。文中阐释道: 背景者,系于戏台上用五色油画,如山林园亭之风景、房屋陈设之器具,使其合于天然。故凡建筑师、名画家及雕刻家所知之技艺,莫不利用于演剧之时,并可一显其技能之真相。剧场主任更为建筑师及画家谋一般便利起见,故凡科学中最有用之知识,如力学、光学、水学、电学等,采用尤广。 上文所引内容,不仅准确地说明了舞台背景艺术性和科学性相统一的特性,更是对“戏剧是一门综合艺术”的恰当诠释。对于背景的运用,作者指出:“背景盛行,脚本上与幕数益不能稍有冲突。否则,全剧之剧情将见颠倒,而观者对之有訾议焉”。[19] 齐如山的《说戏》对西方戏剧舞台布景做了如下描述:“台上的景致都跟真的一样。比方白天夜里,火车轮船开行停住,花园城堡,王宫酒馆,街市矿窑,山中海底,风云雷电,水火灾难,演什么戏,都跟真的没分别,甚而至于唱打仗的戏,就看见台上,如同野外几十里地那么远,好些个人在战场上打仗,炮的声音、枪的声音、喇叭的声音,也都如同真的。他所以十分像的原因,因为有电力、电光,跟好画图画篇帮着他。”[20] 1911年《民立报》上的连载文章《巴黎剧谭》记述了作者客居巴黎时对其剧场、演员、演出剧目等方面的考察所得,其中有不少关于背景的内容。如描绘某剧场中的背景:“或为山深谷邃,或为天清星灿,或为楼高厦广,或为海空涛涌。而又以各种器物及电灯光色掩映其间,使入座之客,如见真境,忘其为舞台之上也。”[21]这种情景,相比中国舞台上“一幕布景,非需时刻不能布出,即布出矣,又毫无悦目之处,可使观者称许”,[22]直是霄壤之别。巴黎剧场的背景设计不但形式精良考究,而且能密切结合剧情,根据戏剧的性质特征选择适当的背景。 由背景而生剧,由背景而发挥剧中之特色。悲剧喜剧,其情既异,其背景亦以情而异。大抵悲剧取重印象,喜剧取轻印象,而印象之轻重,以背景分之。[23] 这种观点,后来在陈大悲的《爱美的戏剧》中得到进一步阐发:“一出戏的布景也必须与这出戏的精神相一致,悲惨的剧情配以艳丽色彩的布景,正如呼吁‘救命’的乞丐披上了时新花缎的狐皮袍子,教人怜也怜不得,笑又笑不出”。[24]对于巴黎剧界的背景革新,文章也有记述:“至背景革新,则欲使观客之感情,易与剧之性质结合。以今日之背景常能夺观客之注意,观剧者往往不称其剧之佳,而徒赏其背景之美也。故欲革新之,使观客忘背景而心目中惟知有剧,此固演剧之本意,而亦理所当然者也。”[25]戏剧演出是以演员表演为中心的,背景只是舞台表演的辅助成分,对此,巴黎剧界可谓深有认知。 综上所述,清末民初的剧评家在严格界定新旧剧不同性质的基础上,对其舞台布景的运用提出了客观中肯的批评。这些批评不仅对当时舞美艺术的发展产生一定的积极影响,对现当代的舞美艺术而言,也具有普遍的参考价值和借鉴意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