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绘画与造像艺术如何转换为当代的视听表达?
时间:2024/11/28 02:11:44 来源:文汇报 作者:杜庆春 点击:次
◆我们拥有大量的以文本为载体的文化遗产,比如《山海经》表述了一个斑斓的“异世界”,但怎样把仙人和神兽的传奇故事有效地转化成当代语境下的视听表达?照本宣科地复制出“仙人”和“神兽”的形象是不够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地呈现一个“不同于人间”的世界是更棘手的难题。这也是徐克导演在新片《狄仁杰之四大天王》暴露的短板。 电影 《狄仁杰之四大天王》是徐克导演的 “狄仁杰”系列的第三部,对于这个电影品牌,我是抱有期待的。从第一部 《狄仁杰之通天帝国》起,徐克的意图是明确的,他想创造 “中国古装007”的概念。经过 《通天帝国》和 《神都龙王》,这个系列初步定型,后续往哪个方向走?我好奇于这个悬念。 “狄仁杰”系列既然定位是 “东方007”,遵循类型电影的惯性,自然是靠任务模型,一部接一部来塑造一个战无不胜的特工。在此基础上混搭“福尔摩斯”的概念,在任务模型里侧重罪案推理的剧情。作为奇观的 “动作”会被突出,这好理解,徐克以“新武侠”确立导演声誉,何况,动作大片也更顺应电影市场逐利的驱动。《通天帝国》和 《神都龙王》都是按照这个思路实践的。但徐克毕竟是徐克,他的主要精力不在于构建 “007混搭福尔摩斯”这个叙事模型,而是集中在 “古装动作”的类型片中开发新鲜的视觉奇观体验——诸如中国古代都市景观的开掘,想象一个和初唐升平世界平行的 “地下王国”,让格斗动作摆脱冷兵器的限制,以及最重要的,借用 “西域”或更广义的 “异域”的名义,构建出一个奇幻世界。到了这部 《四大天王》,徐克 “无中生有”创造的异世界现出了清晰的轮廓。 “狄仁杰”系列、尤其 《四大天王》所面临的挑战,一言以蔽之,是很多中国电影人背负的视听想象力的困境。电影的呈现需要一种 “物质世界的复制感”。在CG时代之前,中国电影 “视觉想象力”的体现,在李安导演的 《卧虎藏龙》中,表现为对我们身处世界的诗意提炼,张艺谋导演的 《英雄》则很大程度依赖置景和大范围色块的运用。随着电影工业规模的升级和扩大,进入CG时代以后,中国电影人不得不面对万重山的挑战和压力,即,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绘画和造像艺术能输出多少 “视觉想象力”、并且这种视觉想象力能在现代娱乐工业产品中实现转换?这是一个有压迫感的问题。写意、抒情的文人画的美学体系,背离类型电影所追求的“对物质世界的再现”。宗教壁画和石窟的造像手法固然能提供角色造型的思路,但这类资源同样不足以构建出一个完整的、有坚实物质感的奇观世界。我们还有大量的以文本为载体的文化遗产,比如 《山海经》和 《封神演义》,文本表述了一个斑斓的 “异世界”,但怎样把仙人和神兽的传奇故事有效地转化成视听表达?仅仅照本宣科地复制出 “仙人”和 “神兽”的形象是不够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地呈现一个 “不同于人间”的世界才是最棘手。在并不富足的 “视觉想象力”的历史财富中构建当代语境的 “电影奇观”,这是中国电影人不得不正面强攻的使命。 在《通天帝国》里,徐克在“武后弄权”的戏剧背景下,尝试做出一些有针对性的思考。而这种思考在其后的两部电影里逐步稀释,到了《四大天王》,基本放弃了戏剧、人物和主题层面的发力,想做一部彻头彻尾的奇观电影。于是我们看到,各种怪力乱神的视觉元素加入到了一个以中国古典建筑为主体的世界里,最大的困境也在于此,从中国龙到怪兽类型的白猿,以及源自日本视觉美学的东方魔怪,这些支配了剧情的“活物”并不能和中国古典建筑群落背景形成一个完整、统一世界,两者是不兼容的,尤其进入实景的山川风貌后,两者不可融合的矛盾更突出了。会出现这种视觉元素之间的相斥,核心症结在于创作者在发挥视觉想象力的同时,无法构建与之相匹配的哲学观和世界观。 那么,就要说回 “心魔”的主题。“心魔”在东方语境里被看作视觉想象力的精神起点,但“想象的景观从未真实存在过”,这一点恰恰消解了电影视听表达所需要的物质世界的实在感。为了追求留白、玄学或者空无的“意境”,如《四大天王》里的所谓放下恶念、以经文破解幻象,那么由心魔产生的 “恶像”、围绕着心魔所作的视觉表达就建构在一个反物质的体系里,恰似“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在东方的语境里谈论“视觉想象力”,意味着海市蜃楼,那是存在于幻想中的世界。而英国作家托尔金在1938年的一次演讲中提出“第二世界”的概念,他认为日常的世界是“第一世界”,在想象力的驱使下,创作者通过艺术手段构建了“第二世界”,“第二世界”虽是主观幻想而来,却需要创作者建立合理自洽的逻辑去支撑,这不是仅靠“狂想”就能完成的,更不是只存在于“狂想”中的幻影。这一理论不仅被现当代的奇幻文学作家们所奉行,更在电影进入CG时代以后,成为视听大片所恪守的原则。 这是否意味着,东方传统的视觉想象力面对原生于西方的电影视听生产时,陷入美学判断的悖论和困境?这个问题当然是个争议,目前很难给出让众人信服的解答。好在我个人是乐观的,相信那些在新的 “视觉世界”里被潜移默化的年青一代创作者们,终会在接纳历史遗产的同时,轻装上阵,在中国电影的语境中创造出一个浑然自洽的视觉想象系统。 (作者为北京电影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