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仁波齐》获得市场和口碑的双重丰收后,张扬执导的另一部藏族题材电影《皮绳上的魂》又登银幕。从创作过程来看,两片可以称作是“姊妹篇”,一年的时间中,在《冈仁波齐》拍摄间隙夹拍了《皮绳上的魂》。两部影片同为藏族题材,而且都充满对藏地风光、藏族人性和藏人宗教的深入思考,拍摄对象的相似性一方面为实际拍摄提供便利,但从最终的影片形态分析,二者却体现出截然不同的样貌。《冈仁波齐》以仿纪录片式的影像风格,追求回归生活的质朴感,由此表达宗教信仰的平淡与伟大。而《皮绳上的魂》则有明确的类型追求,通过两个套层故事表达了藏地阳刚、多情和壮烈的一面,其最终主题指向虽也与宗教相关,但整个故事却充满了戏剧冲突和结构创新。 套层式故事结构 与魔幻感建构 在《皮绳上的魂》的艺术特征中,多时空结构构成其突出亮点。影片围绕西藏康巴人的世代复仇展开。两兄弟为报家仇苦苦寻找塔贝十余年,而塔贝在经历了死亡和重生后,则走上运送天珠赎罪的道路。影片最后决斗发生后,作家格丹身份开始显露,原来前面复仇、追踪和决斗都是他小说中的情节,而他因为创作困惑和童年心结走入了自己创造的故事中。 整部影片可看做一个套层故事结构,作家对于小说中人物的追寻是一个更高层级的空间,而主角塔贝的自我救赎与兄弟复仇则是低层空间。由此分析,影片似乎不难理解,但在实际观影中观众多会产生一些困惑。其原因有三:首先在于导演直接将兄弟追寻与塔贝行程交叉剪辑,但事实上,这是两个相差十几年的不同空间。其次,格丹的作家身份最后才表现出来,针对这一人物的身份,观众之前难免产生诸如复仇者、夺宝者等多种猜测。最后还与导演的创作取向相关,三条叙事线索代表三个时空,但影片并未在视听或情绪情节上给予更多区别,刻意隐藏起时空差异,营造出错综复杂的神秘氛围。 《皮绳上的魂》上映后,赢得了诸如“魔幻主义”的赞誉,这种影片风格的形成正得益于这种多样化的故事结构和时空搭建。当然,从更直接的观影感受分析,这种魔幻感首先源于诸多超自然情节,诸如天珠、复活、转世等。而作家直接走入自己的故事之中,更增强了这种氛围。但同国外某些主打心理错乱或者神话故事的影片不同,《皮绳上的魂》的多时空结构与宗教反思密切相关,也正是在这种宗教背景下,影片超自然的时空结构才获得叙事的合理性。 多层次主题展现与宗教反思 从观众接受出发,《皮绳上的魂》的直接观影动力源于复仇故事和藏地风情展现,前者提供了叙事满足感,而后者则给予了感官的视听愉悦。当然多层次的叙事结构也是观影快感的来源之一,但影片之所以能够达到直击人心并有所启发的效果,更重要的则在于由浅入深的主题传达。 整部影片由三条叙事线索构成,这恰恰对应了三个方面的内涵揭示。开端部分展现了郭日误杀同名塔贝的段落,由此兄弟复仇的线索被揭开,在影片的后续讲述中观众知晓他们的坚持源于康巴人的仇恨观念:父仇子报,父罪子还。由此伴随繁衍,仇恨成为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直至一方彻底灭亡为止。这种故事背景一方面揭示出西藏地区除了宁静祥和之外另一种世俗秩序,同时也给予电影后续一个极强的叙事动力。弟弟郭日正是这种世仇观念的受害者,仇恨成为他此生的终极追求,为了复仇,他已误杀了两个叫塔贝的人。哥哥虽然也肩负家族仇恨,但看到已经走入癫狂的郭日,他更想做的则是带弟弟回家,享受正常人的平静生活。但在仇恨感的逼迫下,弟弟虽偷袭杀死塔贝,但最终选择在哥哥背上自杀。通过这一人物,影片表现了仇恨和自我毁灭的内在关联,对仇人的杀机并不能获得自我释然,而其结果也只能是自我人性和身体的陨落。 影片的第二条叙事线索,即塔贝携带天珠赶往掌纹地的过程则将主题表达转向释然和自我救赎。塔贝一路行程,经历了爱情、仇恨和守湖老人之死,在最终决斗场上却选择饶恕对手,这暗示了他个人心性的转变。虽然最终被杀,但也完成了他的终极救赎。仇恨与毁灭,宽恕和自我救赎,这两个主题在藏传佛教背景下都被赋予意味深长的反思意味。 但影片最后的作家线索则将主题反思推向一个全新层次,作家格丹选择走入故事的动机到结尾部分才予以展现,那便是其人生和创作无法解答的困惑。面对剧中人他曾高傲地说:“信不信我可以随时让你们从这个世界消失。”这隐晦地反映出其作为小说作者随意处置人物命运的权利。但最后扎妥活佛点醒了他,正如小说中的世界被他创造一般,格丹自己生活的世界为什么不可能是被一个更高的力量所创造?格丹由此开始放下之前掌控者的高傲。也正是在放下自我执著的瞬间,他最终得以见到小说的主人公塔贝,并决定完成塔贝未竟的朝圣之旅。所以作家格丹这条线索看似游离主线故事之外,但通过他,影片主题从先前世俗世界中的宽恕与自我救赎,开始拓展到命运轮回和佛教多重空间的深度思考中,也由此本片完成了丰富、深入又具开放性的主题建构。 导演自我追求下 类型融合的全新尝试 同《冈仁波齐》类似,《皮绳上的魂》也是带有明确个人追求的艺术性影片,但从作品的客观面貌分析,却带有明显的类型尝试冲动,从中至少可以看出公路片、西部片、侦探片等多种类型的影子。《皮绳上的魂》虽然具有多重线索,但主线基本围绕塔贝的掌纹地朝圣进行,这个过程同时伴随了两兄弟的复仇和作家格丹的追踪。一路行程中,塔贝洗净了因为杀业带来的戾气,得到了爱情,领悟到宽恕,并用生命实现自我救赎。郭日弟兄二人在本性和责任的撕扯中也得到各自结局。作家格丹在活佛的点拨下也走出自我偏执,收获了谦卑和平静。这种人物在行走中成长的故事模式恰是公路片的典型特征。事实上,这也是张扬近年的创作共性,从2007年《落叶归根》开始,到《飞越老人院》和《冈仁波齐》都不同程度上采用了这种模式,而且叙事技巧更为娴熟,影片结构更为多样,主题发掘也逐渐走向深入。 公路片为《皮绳上的魂》提供了叙事主体框架,但在影片故事和风格上则兼具了西部片和侦探片特征。关于中国是否有西部片在学术领域早有争论,中国或许与欧美西部的人文特征不同,但从《双旗镇刀客》到近年来的《西风烈》等片至少带来一种启示,那便是可以根据特定的地域特质开发某种影片类型。《皮绳上的魂》正可看做这种努力的全新尝试,影片开场郭日误杀塔贝的段落中就营造了某种西部片风格:漫天黄沙、干裂的嘴唇,以及一招毙命的招式等,都与《双旗镇刀客》的决斗场面十分类似。而后续出现的小酒馆打斗、湖边决斗等场景也都是这一特征的典型展现。但与中国其他带有西部片风格的作品相比,本片的独特之处在于,西部不再只是一个猎奇标签或强刺激性视听来源,片中藏地的景观、人文乃至宗教都与叙事达到了很高程度的融合。借此导演在类型创作上实现了个人创新,而西藏也由此被开发出多重叙事潜力。所以虽然张扬自己曾表示《皮绳上的魂》并未直面市场,更多是一种自我探索,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从类型方面对其进行认知。一定程度上,恰是因为这种类型融合的尝试,《皮绳上的魂》才获得了最终独特的作品风格。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