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梅一生在戏曲创作与整理研究方面都取得了引人瞩目的可贵成就。新中国成立后,其子吴南青将他收藏在苏州老家的全部书籍悉数赠给了北京图书馆,当时《霜崖曲话》实不在所赠书籍之列。20世纪80年代初,吴梅研究专家王卫民编辑出版了《吴梅戏曲论文集》[3],此集只编辑了除《南北词简谱》外当时能见到的吴梅的曲学论著、序跋和杂论,诸如《顾曲麈谈》、《中国戏曲概论》、《元剧研究ABC》、《曲学通论》等,丝毫没有涉及有关《霜崖曲话》藏存与否的任何信息。20世纪末王卫民又经过多年的辛勤整理终于编辑出版了8册精装本《吴梅全集》,这是迄今为止收录吴梅著述最系统最翔实的一部全集,也是海内外戏曲学同仁翘首期待已久的一个盛举。然而,王卫民在最初编纂《吴梅全集》时对是否确有《霜崖曲话》尚一无所知,他是在吴新雷发现、介绍之后才获悉并予收录的。《霜崖曲话》的发现对编订《吴梅全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霜崖曲话》是吴梅在中央大学和金陵大学授课期间留存的曲学著作,共16卷。据吴新雷介绍,金大存本16卷分订为16册,每卷一册,各册封面都盖着“金陵大学藏书”的篆字朱印,毛笔手抄体。从手抄体的风格看不仅显非吴梅亲笔,而且可以分辨出它是由四位抄手分工誊录而成的。卷一第一叶书口下还特别标注着“苏州吴氏奢摩他室手校”字样,由此推断,抄手分工誊录成的副本曾经过吴梅的审核和校订。但究竟是收藏者经吴梅允诺还是吴梅主动请人抄写今已无法得知。从实际情形分析,吴梅主动请人抄写似不大可能,应该是收藏者发现其价值肯求吴梅同意转抄而成。此转抄本原藏金陵大学,1952年金陵大学与南京大学合并,遂入藏南京大学。它各册纸的质地、色泽、来源都不尽相同,既有比较精致的朱丝栏、绿丝栏的纸,也有相对粗糙的无任何行款的纸,还有一部分纸标记着南京三十年代“贡院西街庆章纸号印”款识。转抄本每半页10行,每行18字到30字不等,共314页,每册线装宽19.9厘米,长28.3厘米。而吴梅亲自撰写的手稿原本每半页11行,每行约20字左右,格式、行款以及纸质、色泽都比转抄本显得统一、整饬和规矩。尽管如此,由于转抄本直接誊录自原稿本,又加之经过吴梅本人的审核和校订,所以,虽然是两个文本,但在内容上却不存在差异。阅读转抄本也就等于阅读了原稿本。鉴于其大部分内容从未发表过,也不见于别人的转载和征引,因此,它的发现无疑对推动吴梅研究的进步很有意义。 从文本看,《霜崖曲话》是吴梅的另一部曲学论著,虽与1907年已发表的《奢摩他室曲话》没有关系,但可以断定它的属稿年代却不会晚于1914年《顾曲麈谈》发表之前。因为《顾曲麈谈》吸收了《霜崖曲话》卷一至卷六的部分条目,而《曲学通论》、《中国戏曲概论》的撰写也对它多所借鉴和汲取。从这些迹象与原本纸捻的标记推断,《霜崖曲话》卷一至卷五约在1920年2月之前写成于苏州、上海,卷六至卷十二约在1920年2月至8月写成于北京,卷十三至卷十六则是他1921年9月受陈中凡先生之聘到南京后写成的。《霜崖曲话》不是按写作先后随写随编的草稿,而是他在北大和中大两次整理时按元杂剧和明杂剧的次序誊清录存的定稿。它主要探讨和评论元明杂剧,卷一至卷十二论述元杂剧,卷十三至十六论述明杂剧,对南戏和传奇则较少论述。从体例编排看,吴梅也曾把南戏和传奇考虑在论述范围之内,但由于抗战爆发,未能按预想如愿完成。所以,《霜崖曲话》并不是一部体制完备的曲话著作。但就元明杂剧研究论,它无疑最系统最全面。全书共135条,各条长短不一,被采入《顾曲麈谈》、《曲学通论》和《中国戏曲概论》等著的约有20余条,直接过录《顾曲杂言》、《曲律》等前贤论著的也约有20余条,除这40余条,其他90余条则是未公诸后世的弥足珍贵的罕见曲论。这90余条曲论,吴新雷将它们的内容归纳为五个方面:一是作家生平研究。吴梅在这些曲论中发掘出了不少关于元明杂剧作家生平的新史料,像从王实甫[商调集贤宾]《退隐》套曲“黄阁红尘”之语提出王氏曾经入仕的论断,认为《阳春白雪》卷七[谒金门]词署名的“李仲敏好古”就是《张生煮海》杂剧的作者,这些发现虽甚细微,却都颇能一新耳目。二是作品比较研究。吴梅论曲善于比较,从比较中提炼、概括彼此的优劣是他惯用的方法,像说《曲江池》为《绣襦记》祖本,“唯词藻工丽较《绣襦》有别”,说从《红梨花》第三折脱胎来的《红梨记·计赚》“文词则终不如元人之厚”,把元杂剧总是置于明传奇之上,这都说明他十分推崇元杂剧。三是探讨元杂剧和明传奇的继承关系。吴梅认为明代传奇从元杂剧吸收了丰富的创作营养,元杂剧是明传奇最直接的取资对象,像说汤显祖《牡丹亭·闹殇》的关目文辞显受乔吉《两世姻缘》第三折[越调]套曲的影响,王济《连环记·问探》实取法于尚仲贤《气英布》与《单鞭夺槊》第四折,都能从文词借鉴和因袭的角度揭示元明戏曲的演变规律。四是梳理戏曲发展史。吴梅从风格、流别出发把明传奇划分为拙素派、骈俪派、吴江派和临川派四个阶段,基本符合明代传奇嬗变的历史实际,还指出明初、后期杂剧对传奇语言及体制产生过明显的感发作用,使戏曲发展史的线索初步变得明朗清晰。五是曲律的考察和审订。这是吴梅的优势,他以声律为准绳品评曲词的平仄、对仗和押韵以至曲牌联套方式,见解往往甚为精辟独到。可以说这五个方面是《霜崖曲话》的主干和精华。《霜崖曲话》以随感札记为主,信笔直书,娓娓道来,材料繁富,文字质朴,段落、层次、结构都不甚讲究。既称曲话,自然不光谈论剧曲,还谈论散曲,而散曲的篇幅和数量几乎超过剧曲,但具体行文却常常把二者混合在一起,未作特别标注,眉目显得芜杂且欠清爽。尽管如此,在中国戏曲理论批评史上,《霜崖曲话》堪称卷帙最多、蕴蓄最丰富的一部关于戏曲文本评论的著作,它的观点和方法都已超越了此前的《雨村曲话》、《藤花亭曲话》、《菉漪室曲话》、《奢摩他室曲话》,代表着中国古代曲话的最大成就和最高水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