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国家对戏曲传承与保护工作的扶持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尤其是2015年国务院《关于支持戏曲传承发展的若干政策》的出台更将之推向高潮。福建戏曲的传承与保护由早前大量传统折子戏的排演,逐步过渡到全本戏、连台本戏的恢复,显示了此项工作的不断细化和深化。尤其是耗时三年、近日上演的莆仙戏《目连救母》(分上、中、下本)的“重磅出击”,可以说是当前及未来较长时间内戏曲界的一件大事。 众所周知,至迟产生于北宋年间的目连戏是中国历史上有据可考的第一个剧目,号称中国戏曲的“戏祖”。而莆仙戏有着“宋元南戏活化石”之美誉,它的表演的独特性与体系性使其远超一般地方剧种的定位,“莆仙戏不是用别的可以补偿的,莆仙戏的价值等同于中国文化、中国戏剧的价值”(郭汉城)。因而莆仙目连戏其地位与价值不言而喻,堪称“国宝”。 其实,我们通常所说的莆仙目连戏,只是《目连后传》(前传称为《傅天斗》,在全国是独有的,是孤本;它与后传一样都肇源于唐代变文,并于宋形成文本,但在清末后渐渐不再演)。相较于其他剧种的目连戏,尤其是郑之珍的《劝善戏文》,莆仙目连戏的特色在于集中表现目连遍历地狱除了救母还普渡众生,这一点是其他目连戏所没有的,因而有其独到的价值。另一个则是详细描写了全剧第一号恶人——刘贾的罪行与惩罚,借此深化规训的主题。在这主副线交织的框架里,除了宗教仪式,大量纳入的是由这主线索所衍生的世俗生活的小故事与细节,容量庞大,要演上三天三夜。在暌隔了半个世纪以后,福建省莆仙戏剧院获得了重排此剧的机遇(莆仙戏《目连救母》获得了2015年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专项补助资金项目),使这个濒危剧目得以流传。而为了适应当下人的观演习惯,演出时间也缩减为十个小时。 演出本由以莆仙戏《状元与乞丐》闻名全国的姚清水先生执笔,以莆田县福顺班的演出抄本《目连》为主,参较仙游县已故鼓师郑牡丹的藏本《目连尊者》而成,但基本格局不变,删去了“张段募缘”“牙家买货”等三十余出戏,使故事线索集中围绕傅氏家族成员展开,叙事逻辑也更加简洁明快。所保留的出目,一是关乎整个故事的筋骨,二是在表演上具有相当的特色或者难度,三是富于趣味与观赏性。比如“高脚鬼成亲”与“哑巴放五路”这两出颇为风趣的哑剧,虽与主线无甚关系,也仍然予以保留。值得注意的是,演出本的改编并不仅仅是简单的选择与放弃,其中一些删改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对原作的提升。例如第一本中有“笞雀钓蛙”“傅相散步”二出,表现傅相劝捕雀钓蛙者放生行善的情节,但演出本仅择取前者(以内容较丰富的仙游本为基础)进行删改,使之主要成了两个丑角捕雀钓蛙的科介表演,并且以二人决定将所捕得的蛙雀带到傅家门口,卖与傅相放生来谋利收尾;删去了随后劝善的“傅相散步”。这样,这出戏就由单纯的劝善戏转而变成了对世相和人性的透着黑色幽默与酸苦滋味的烛照洞察。剧中仍然保留对刘贾的详细描写与滑稽化处理,用了“刘贾变驴”等十余场戏着力敷演这个可笑的“坏人”,为这出本来阴森、悲惨的戏平添了许多欢乐的笑声,加之其他配角的耍闹欢叫(全剧以丑角为多),使其洋溢着浓烈的狂欢化氛围,大大增强了戏的可观赏性。透过这些活泼的场面,我们看到大量的却是该戏对世道人心的冷峻观察与深刻解剖,而当我们目睹目连救母——以这人间最自然的母子之爱去融化地狱的层层坚冰,(母亲也是爱儿子的,她克制恐惧、诅咒自己的咒誓仅为了让儿子安心),又感受到它对尘世人间的悲悯和温情。从而肃正与活泼、惩戒与笑谑、世俗的冷峻与温情,构成了这个戏正反交错而又相融互渗的美学形态。 《目连救母》保留了古老而独特的莆仙戏表演与音乐艺术(曲牌和锣鼓经),有大量的形式是剧团中青年从业者未曾见过的。因此,此戏的复排不仅挖掘抢救濒临失传的技艺,并在老艺术家的倾囊相授下演员与乐师的技能也有了极大的丰富和提升。莆仙戏第一小生吴清华饰演的目连,形神净逸,志坚行笃,他的表演见证了莆仙戏独有的“傀儡介”,其为母忏悔的“三步一拜”、西天求佛的“目连仔挑经册”等极具特色,尤其“锡杖破狱”之“画八卦舞”更是令人印象深刻……由人到鬼的刘四真,行当相应由“青衣”转向“泼旦”而至“苦旦”,跨度极大,尤其“十八拷”“十八叉”“摆枷”“车枷”等动作幅度大、难度高。正旦黄艳艳在这个集莆仙戏旦角表演之大成的戏里,可谓吃尽苦头但成长迅速。此外,穷生的“矮步”“拖鞋拉”,一人饰二角的“哑背风”等也是莆仙戏独有的;而“银奴吊”与刘贾的“蛤蟆拜”更仅见于这个剧目。让我们大饱眼福的还有全剧丰富的丑角表演,它的更趋生活化的风格,有别于高甲丑而自有其魅力。 古雅、深沉、多姿的表演,带给我们极大的艺术享受与满足而不感疲累。唯有一丝遗憾的是“银奴吊”的系绳绝技已失传,这就警示我们,戏曲艺术只有通过一招一式的不断传承与搬演,才可能薪火相传、连绵不绝,这更表明了传承与保护工作的紧迫性和重要意义。 (作者:黄键,系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