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宋代绘画,因文人社会地位相对较高稳定,无论院体写意,皆能堂而皇之,典雅端正,甚善;至于元代笔墨,则因文人大多落魄江湖,纵情写意,散逸放怀,也算恰如其分。明代画家则不然,或攀附权贵,或托身名流,或隐迹于朝堂之上,或显踪于江湖之中,愿与不愿,大多不能安分守己。是以其整体绘画水平较宋元来说,绘画风格确实迥异多姿,格调品味却多有不足。 且看明初,年迈的王蒙不甘心于泉林,非要迎合新朝,以致身死道消。若说他修养不高,见地不够,功夫不深,皆非确解,还应是道心不坚,笔法过露,用力太过的缘故。夫子曰:“过犹不及。”孟子说:“执中无权,犹执一也。” 可惜啊!画道匿彩,世事凋敝,前人误导于前,后人匍匐于后,现在的画家、评论家、乃至藏家都喜欢以笔墨习气、形式构成、或者市场价值等外力因素为绘画品评标准,忽略了绘事的整体性,强调了绘事的专业性;忽略了文化的统一性,强调了个体的特殊性。虽然立宗成派,可以斩获名利,行为结果的是非好坏,也是各有持见,但于身在绘事之中的人来说,俗务越多,则其于画道体悟必然越来越远。 清初的王石谷将画道不彰归咎于画派流弊,说:“洎乎近世,风趋益下,习俗愈卑,而支派之说起。文进、小仙以来,而浙派不可易矣。”明代之前,确实有画家画风,鲜少画派,即使马远马麟这样的绘画世家,似乎也未曾创宗立派。明初浙派之后,画家们莫不以习气为宗,利益为派,或曰创新性灵,或曰与古人一个鼻孔出气,实则都关乎利益纠葛,真正洁身自好者少之又少。至于王石谷说画家应“代为师承,各标高誉,未闻衍其余绪,沿其波流,如子久之苍浑,云林之澹寂,仲圭之渊劲,叔明之深秀,虽同趋北苑,而变化悬殊,此所以为百世之宗而无弊”,这个观念正确,却很难落地了。 根本原因就在于整个社会的风气发生了变化,文化的世俗化在市场经济中逐渐成为一种大势。画家的专注度不再集中在精神世界的完善,而在于迎合现实世界的种种需要,比如作为浙派祖师,戴进笔力深厚,墨色偏黑偏重,气势作强劲、雄健、豪放想,虽然视觉效果不错,但其文化底蕴低,绘画的精神内涵不足,甚至其创作的目的也非传统意义的自娱然后娱人,而是专注于取悦他人。先是取悦皇室,后是取悦金陵权贵,至于最终没能如愿,那是个人际遇的问题。同样,吴小仙放荡不羁,绘画中颇多轻佻气息,与其沉溺于金陵豪富的奢靡淫逸之风颇有关联,是以其画格调不高,实则算不上一流画家。至于“画状元”的称呼,只能说他的画比较符合明代皇室的口味而已。后人倍加推崇,也是因为后人过于看重世俗权力。 非常遗憾,明代之后,诸如权势、地域、派系等诸多外因开始从根本上腐朽传统文化的价值体系,画家对于绘画的关注度逐渐从内而外出现了世俗化转变。画家不再以卖画为耻,反表现出一种“不使人间造孽钱”的“潇洒”。这是画家的自觉工匠化,产业化,是一种文化品位上的自甘堕落。同时,由是出现了利益纠葛,继而出现了门派观念,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自古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明代文化人开始放弃“但有仁义而已矣”的理想,追求物质利益的满足,这是令人伤感的趋势。于市场规律来说,垄断才会使利益最大化。所以,画家们开始抱团,可以地域化,开始以取悦市场为目的“创新”艺术形式,自此,中国绘画发展的轨迹出现了偏差。 不能否认,明代文人群体确实对这种文化上的自我堕落进行过抗争,浙派画风很快被以沈周、文征明为代表的“吴门画派”取代。但是,以画派取代画派,宛若饮鸩止渴,在发展节奏上其实已经随着世俗化的风气而变化,以火救火,很难有什么大效果。相传沈周晚年出行,一路上都有各色人等列队围观,也有大胆者要求签名留念,这跟今天的粉丝捧星行为何其相似。当然,这不是沈周的错。作为忠厚长者,他并不看重绘事,不在乎有人仿造他的画,更不在乎世俗名利,一心专注于照顾父母,修身养性。可是,有很大一个团体需要他作为旗号,需要依托他成立一个利益团队,这是沈周的幸事,却是整个明代文化发展的不幸,甚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不幸。 杜甫曰:“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世人喜欢耳鉴,所以画家爱名,世人喜欢利益,所以画家立派。可是,如果有画家能抽身而退,立于高处,立刻就能了解洞悉那些所谓的山头是何等渺小,世俗所珍惜的富贵权势是如何虚妄,以此心观照绘事,画道彰矣!画道即彰,传统文化的复兴自然也指日可待!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