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士杰:苏州评弹与戏曲艺术
时间:2025/09/18 03:09:40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 作者:刘士杰 点击:次
苏州评弹是苏州评话和苏州弹词的合称,是流行于江浙沪一带吴语区的曲艺形式,至今已有两百年的历史。 评弹与戏曲的本质区别,就是评弹是曲艺,而戏曲则是戏剧。评弹可以演“书戏”,说明评弹与戏曲还是有相同之处。评弹除了唱腔和说表外,还必须要“起角色”,“起角色”是评弹的灵魂。正是“起角色”这一特点,使评弹具有戏剧性的因素。所谓“起角色”,是指评弹演员充当书中的角色,并绘声绘色地表现出来。这一点与戏曲是相同的,戏曲演员也是充当剧中的角色,并绘声绘色地表现出来;所不同的是,戏曲演员在剧中充当的角色相对固定,个别场合中,演员会前后充当两个角色;而评弹的“起角色”比较灵活多样,根据书中情节的需要,同一位演员,可以起多个角色,甚至可以一人千面。这就是作为曲艺的评弹所具备的特点。说表是演员叙述故事情节,“起角色”是演员进入书中充当角色,是为书中的人物代言。演员在演出中,一会儿是叙述者的身份,一会儿又摇身一变为书中的人物。真可谓跳进跳出,何其有趣! 说到评弹与戏曲的关系,不妨从美学的两对概念“再现与表现”和“内容与形式”谈起。所谓再现艺术是客观真实地反映社会生活的艺术;而表现艺术则是更多地表现作者主观愿望和强烈情感的艺术。前者如戏剧、电影等,后者如音乐、诗歌等。评弹有再现艺术的特点,“起角色”具有戏剧性,有人物,有戏剧冲突,如《珍珠塔》中方卿戏姑一段,两位演员充当方卿和姑娘的角色,个性分明,活灵活现,观众在听书,更似在观剧。眼前分明是长衫旗袍的演员,而在想象中,却变成了渔筒简板道士装束的方卿和欺贫爱富的势利姑娘,尽管早知道情节,却还是满怀期待,兴致勃勃地看得津津有味,看过后觉得回味无穷,大呼过瘾。 评弹又有表现艺术的特点,最为突出的就是它的唱。评弹的唱词典雅,唱腔优美,流派纷呈。此外,演员在说表中,不仅叙述情节的发展,而且灌注主观的好恶情感,对善恶忠奸,作褒贬臧否的评判,演员的激情常引起台下观众的共鸣。而戏曲虽然是再现艺术,以科白、身段动作演绎剧情,但是绝不是客观地表现人物,而是运用多种手段表现剧作者的主观褒贬臧否的倾向,向观众传达对剧中人物的好恶评判。最为典型的就是脸谱,脸谱是戏曲人物性格的符号。特别是净角,红脸象征忠勇,黑脸象征铁面无私,白脸象征奸诈。观众一望而知是好人还是坏人。还有戏曲的虚拟象征动作,这些都是再现中体现表现,这也是戏曲的中国特色。西方戏剧,例如话剧,剧中人一出场,观众并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随着剧情的发展,人物性格逐渐丰满,直到全剧达到高潮,观众这才看清剧中人的性格和品行。这是典型的艺术再现。 评弹受戏曲影响很深,在“起角色”中,上场诗、自报家门、虚拟动作,甚至捋须整冠均来自戏曲。而戏曲正是再现艺术与表现艺术结合的产物。本来是再现艺术的戏剧情节、动作、对话,在戏曲中却很强调表现,受到音乐(如曲牌、锣鼓点)、舞蹈(如程式、技巧和身段)的制约,是在再现中有表现;本来是表现艺术的音乐、舞蹈,在戏曲中却又很强调再现,受到戏剧情节的制约。评弹与戏曲在艺术的再现和表现、主观因素和客观因素互为作用、相辅相成这一点上是相同的。再从内容和形式同样是一对相对的美学概念来分析阐述评弹与戏曲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关系。内容决定形式,反过来,形式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甚至决定内容。 中国传统戏曲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其形式日臻成熟和完美,许多名角“唱、念、做、打”的表演技艺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这种表演形式已经大于戏曲的内容,也就是说,戏曲的内容,如戏剧情节已经退居次要地位,已经不重要了,观众欣赏的只是形式。在评弹表演中,演员借鉴,甚至搬用戏曲表演中的程式和动作做派。这是与评弹“起角色”这个重要的艺术特征分不开的。在戏曲中,当人物上场时,在九龙口亮相后念引子、上场诗,这一套程式被评弹照搬过来了。因为这时评弹演员不是在说书,而是在演戏了。评弹演员在书台上念挂口,念中州音的韵白,以及哭和笑一如戏曲的规范程式,这是评弹与其他地方的评话最大的不同之处。评弹的特点就是演员可以跳进跳出,一会儿他的身份是说书人,在叙述故事;一会儿他的身份又是书中的人物,在演戏。所以,观众不仅是在听故事,而且是在看演故事。既然评弹演员也要演戏,因此也应熟悉戏曲的“手、眼、身、法、步”,至于戏曲演员的“唱、念、做、打”的功夫,评弹演员也要熟悉。这样,尽管评弹演员只是手执一把折扇,然而在观众眼里,他也可能是折扇轻摇的儒雅秀才;也可能是手提刀枪的孔武威猛的大将。由此可见,作为评弹演员,单是从戏曲中借鉴借用的表演形式就这么丰富,更不用说评弹自身的表演形式也是相当丰富的。 评弹演员的基本功是“说、噱、弹、唱”,形式可谓繁丽赡富,大于内容。唯其如此,听众进书场,和观众进剧场一样,主要是冲形式去的,也就是奔角儿去的,奔评弹的角儿去的。所以,尽管书的内容早已耳熟能详,听众还是热心地欣赏其形式,尽管形式也已经相当熟稔,有的唱篇甚至还能诵唱,听众还是百听不厌地欣赏。这样,评弹的形式甚至具有独立的欣赏价值。 当然,形式大于内容,并不是说可以忽视内容。评弹既然是说书,无论是大书(评话)和小书(弹词),书的内容自然是第一位的,毕竟形式所要表现的还是内容,如果将内容比作皮,形式就是毛,毛是附丽于皮上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尤其是一些新创作的评弹首先是以其内容吸引听众的,而评弹青年听众更是从听故事入门,从而喜欢上评弹的。评弹的内容与形式的关系是辩证关系,不能简单地断言内容决定形式,形式是次要的,只能为内容服务;形式有其表现的能动性,完全可以大于内容,甚至有独立的欣赏价值。 评弹与戏曲虽然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但是艺术是相通的,不同的艺术形式可以而且应该做到互相借鉴,分别从对方的艺术形式中汲取营养。不少评弹演员还会客串演戏曲。如杨振雄向俞振飞学昆曲,并创造了杨调,张鉴庭曾经是绍剧演员,高博文客串演出程派京剧。同样,戏曲也向评弹借鉴艺术长处。评弹与戏曲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它们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然而,在再现和表现、内容和形式的美学层面上又极为相似。它们可以互相借鉴,但是不可混淆。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