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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原艺术学理论学科的设置初衷


    编者按:2019年底,在南京艺术学院举办的“范式与外延——2019·第二届艺术史学科发展研讨会”上,仲呈祥先生发表演讲,谈到艺术学理论学科设置的初衷。他认为,艺术学界内部首先要统一认识,艺术学是学科,不是过去分门别类的“术科”,要提升对“艺术学研究什么”的认识,达成共识才是关键。如今,艺术学已经完成了升格门类学科的使命,就应该避免艺术学界内部的“名分”之争,加强对学科建设与发展以及学科本体问题的深入探讨。仲呈祥先生的演讲,让我们重新认识了学科发展的现实路径,并且明确了艺术学理论学科的建设主旨与发展方向。这篇演讲文稿也因此成为记载艺术学理论学科发展脉络的重要口述文献。与此同时,为进一步阐证这份口述史料的意义,我们特邀请南京艺术学院研究院教授夏燕靖撰文作了佐证与解读,形成专题刊出,以期引起思考和探讨。
    仲呈祥,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七届艺术学科(艺术学理论)评议组召集人、南京艺术学院研究院院长、中国传媒大学学术委员会主席
    我今天的讲题是“艺术史研究中的历史意识和哲学意识”,这是研讨会组织者布置给我的,这么大的题目,谁说得清楚?在此,我想就这个讲题先说明一下“艺术学”这个门类学科的由来,这大概是我们今天来讨论艺术史学科发展问题的根源吧。艺术学升格为门类学科是2011年的事,这前后经历的事有必要向大家说明清楚,我这是给艺术学界的老师、同行和朋友们说真话、述真情、求真理,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
    “艺术学”学科的由来
    这个学科门类叫“艺术学”,而没有叫“艺术”,至今很多老师还在提这个问题,这段历史是怎么走过来的?当年,有教授从国外留学回来提出:“这个学科不能称为‘艺术学’,只能称为‘艺术’,因为在英语里没有与我们中国艺术学对应的词,在西方学科序列里面也只有‘艺术’,若一定要有对应,也只是艺术史,这是以造型艺术史为主体的史学研究。”针对这种说法,学位办的负责人就很直率地跟我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设置的学科目录,当然是使用汉语,在汉语中‘学’是比‘术’高的概念,前者指一门学说、学问,后者指一门技艺、技术。13个门类分别称为:工学、理学、数学、哲学等等,都称‘学’,其他 12个学科门类名称都是‘学’,艺术学科却自贬为‘术’,在汉语里就低一格,那还需要升格吗?只讲‘术’而不称‘学’,这是不妥的。”确实,在汉语中,“学”通常是指一门学问,“术”是技艺层面的,过去专科学校就是以“术科”为设置主体的,我们还是按照规范的汉语统一都叫“学”吧,因此定成了“艺术学”。我讲的历史经过,是想告诉大家“艺术学”的名称由来,这是历史形成的,不能再颠倒了。直到如今,在我们这个学科领域,“废名论”或存疑指责还一直都是“话题”,名不正则言不顺,无谓的争论会误事。所以,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形成共识,回到关乎艺术学学科建设与发展的重要问题上来作深入研究探讨。
    在这里,我诚恳地告诉同行老师们,艺术学升格为门类学科,来之不易。先前几届学科组的老前辈们,八方奔走,为之呼吁,功不可没,到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的委员院士们那儿,有人仅就一条简单的理由就否了,意思就是现在的艺术已够庸俗化、低俗化、扁平化了,没有升格成门类学科的必要,已经非常混乱了,若再升为门类,艺术该往哪个方向发展?这个问题模糊不清。再一条,就是提出了一个很严肃的前提,认为艺术学界内部首先需要统一,艺术学是研究什么的?其构成科学学术体系的各个分支如何设立?各司其职的建构或建设目标是什么?南京艺术学院连续举办了两届艺术史学科发展研讨会,应该就是围绕分支学科(艺术史这门学科)的设立进行的问题讨论。再者,在一定研究领域内如何生成专门知识,抑或是其知识系统如何构成,更是关键。严格说来,应该是对这些问题的认识达成共识后,才是申请升格为门类学科的基础条件。事实是,艺术学升格为门类学科已经有九年了,如果艺术学界内部仍然争执不下,还要倒回去继续争论“艺术”与“艺术学”这类名称的基本问题,那就麻烦了,就要开倒车。我这是说真话、实话,这是其一。
    其二,为什么只设了五个一级学科,有的一级学科还是“拉郎配”,不伦不类?这并不是我们有意为之的。原来文学门类中包含中国文学、外国文学、新闻传播学、艺术学四个一级学科,艺术学归属于文学学科之中,当年这样设立也是权宜之计,因为国务院学科目录制定之初,全国高校的中文系大多设有文艺学、美学等二级学科,这些学科都与艺术学研究相关。况且,综合性大学(包括师范院校)本身就具有大文科的丰厚学术积淀、师资队伍阵容整齐且庞大。相对说来,艺术类综合性院校较少,而大多数单科艺术院校则关注自己本行业艺术的研究。自然,艺术学研究的主体力量(这里主要指艺术学理论研究)在综合性大学、师范院校占据一定优势,作为一种权宜之计,就把艺术学放在了文学门类下面代为管理,这是历史形成的局面。从长远来看,特别是从学科建设与发展来看,这是不符合学科历史发展规律的。谁都知道在人类发展历史上,艺术(如岩画、舞蹈、音乐等)先于文学,文学仅仅是语言的艺术,艺术是“老子”,文学是“儿子”,不能颠倒这种父子关系,如果颠倒了,长期用文学思维——语言思维去统领各种艺术复杂的视觉思维、听觉思维、视听综合思维以及形体表现思维,艺术思维就会被弱化,甚至被取代。那么,各个门类艺术的本体研究就难以深入,不利于艺术学的整体发展。因此,艺术学升格为门类,在我看来,是中华民族从文化自信、文化自觉走向艺术自信、艺术自觉的一项标志性的成果,是非常不容易的。但是,艺术学从文学学科独立出来之后,文学门类就只剩下三个一级学科了。故而,学位办领导提出,艺术学原则上也不能超过三个一级学科,那就音乐与舞蹈学、美术与设计学、戏剧与影视学。这大概就是我们所说的统计学概念作祟。这样一来,就麻烦了。我是具体去汇报、去协商的人,三个一级学科怎么弄?最后我说,无论如何也要设四个一级学科,艺术学理论这个一级学科不能少。艺术学理论是艺术学学科门类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旨在研究艺术的性质、特征及其发生、发展的普遍规律。其研究方法是将各种艺术现象视为一个整体,侧重从宏观角度进行研究,通过各门类艺术之间的关联性,揭示艺术的性质、特征及其普遍规律,构建能够涵盖各门类艺术普遍规律的理论体系。当然,这并不否认从微观角度的研究,对艺术领域的各个具体组成部分各种艺术样式分别分析,就像构成粒子的知识,聚集合一也是探究问题的途径。艺术学理论学科方向可分为两个层次:一个层次是纯理论性学科方向;另一个层次是应用性(或交叉性)学科方向。这是艺术学升格为门类学科之后,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七届艺术学理论学科组会同各相关院校学科带头人讨论形成的共识。
    但是,国务院学位办的领导又指示,必须把美术学和设计学分开,设计学要独立,其学科性质及学科范畴是美术学不能涵盖的,如果不独立成一个一级学科,就把设计学拿走,拿到哪儿去?拿到工学去(这位领导本身是院士,是研究计算机的专家,他认为可以在工学下面设一个“工业设计”学科)。如若“设计学科”被拿走,艺术学就麻烦了,美术学这个学科领域便不完整了。于是,我半开玩笑说:“咱们都不要当钱学森的叛徒。”他客气地问:“这是什么意思?”我说:“钱老留下了‘钱学森之问’,高等学校为什么培养不出钱学森那样的大家?钱老是站在21世纪人类艺术思维与科学思维交汇的顶峰之上,即人文思维与科学思维交汇的顶峰上,思考人类的未来命运,从而深刻认识到艺术学的重要性和特殊价值,揭示了这种规律性的现象,给我们提出了这个问题。因此,当代设计学要考虑钱学森提出的科学与艺术的交汇的思维意识,只有这样的设计,才是符合人类自由而全面发展需要的,因为单一的经济设计或实用设计,难免导致人与自然的对立,破坏生态环境。如果把设计归入工学,就容易导致按一般工学的思维来统领它,这能行吗?今天,我们要考核艺术学的设计学的水平除了经济指标外,还必须考量设计师自觉注入其间的艺术美学意识。这既是设计不能脱离艺术学的学理,也是设计学与美术学分列的缘由。”所以,艺术学才由五个一级学科构成,即艺术学理论、音乐与舞蹈学、戏剧与影视学、美术学和设计学。
    艺术学理论原来是放在五个一级学科的最后,但我坚持要将其排到第一,因为艺术学理论是统领性的。学界有学者说,“艺术学理论”是遗憾的命名,或是有缺陷的命名,这话不假。这个一级学科的命名也是不得已为之的。众所周知,先前有个二级学科“艺术学”(即理论性质的学科)与一级学科“艺术学”同名同姓,已有十余年了,儿子与老子同名总不方便吧,现在学科升格为独立门类了,应该改过来,强调这是针对艺术学的理论研究,就这样约定俗成了。于是,剩下的其他一级学科,就采用了没有办法的办法——合并,人称“怪胎”名目,这是必然的。美术学占一个,设计学占一个,已经有三个了,还剩两个怎么办呢?只好“拉郎配”了,如“音乐与舞蹈学”,谁见过天下有一门学问是专门研究音乐与舞蹈学的呢?谁也没见过,只见过音乐学、舞蹈学。音乐是听觉的艺术,舞蹈是形体的艺术。再如“戏剧与影视学”,这等于拉了四家合在一起,戏曲是戏曲,话剧是话剧,电影是电影,电视剧是电视剧,还有广播呢,怎么就拉在一块儿?没有办法,总共只能有五个一级学科的指标。我很不服气,医学学科好像有十几个一级学科,为什么它们能呢?我想人人都要看病,当然需要细致,我依据此理去说,恐怕也难说通,如果再争下去又搁置下来,等下一次学位委员会讨论,那很可能就被无限期耽误下来了。要知道,在2011年之前,国务院学位委员会举行过26次会议,在1985年基本确立学科设置之后,就没有大幅度扩充过门类学科的增设,此次是第27次会议,可谓机会难得。当时申请门类学科的可不只是艺术学一家,还有体育学、人才学等等,如果再争下去就没戏了。所以到最后也只批了一个门类学科,即原来12个门类加了个“艺术学”。当时,人才学没有批准,体育学也没有批准。所以我告诉大家,我们要共同呵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学科升门的成绩和成果,努力把艺术学学科建设好、发展好。
    艺术史研究中的历史意识和哲学意识
    关于艺术史一级学科的建设与发展的问题讨论,我们要尽量将学科意识统一起来推进共识。一个就是研究艺术史,研究内涵也罢,研究外延也罢,如同研讨会组织者布置给我的讲题“艺术史研究中的历史意识和哲学意识”,我理解就是要有正确的历史观,现在讲“四观”,习近平总书记再三强调。我觉得要有这个观念的意识,就是树立正确的历史观,研究艺术史是干什么?目标是什么?宗旨是什么?把这些东西弄清楚,这是历史观的重要认识基础。
    2019年3月4日,习近平总书记打破常规来到了全国政协会上。大家知道全国政协会议的惯例,3日上午开幕,下午由政协主席作工作报告,4日的任务是各个界别分组讨论政协的工作报告,结果去年3月4日一大早,习近平总书记就来了。来了之后做什么?让文艺界和社科界代表并在一起,习近平总书记听了八位委员汇报,其中很重要的方面就涉及到我们艺术界。习近平总书记说了两句话,他说“不要为轻歌曼舞所误”,这一句话很明显是批评艺术界娱乐化倾向,艺术的目的不是单纯的娱乐,不是单纯的轻歌曼舞;第二句话更厉害了,说不能“隔江犹唱后庭花”(参见《人民日报》专题报道《习近平总书记看望文艺界社科界委员的微镜头:“共和国是红色的”》,2019年3月5日第1版),这句诗前面一句大家都熟悉,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就是说不要等到艺术把人的思想瓦解了、精神瓦解了之后,亡了国然后再后悔。习近平总书记说这话,既是对文艺界说的,也是对社科界说的。
    我将学习体会延伸来说,当然包括艺术学、艺术史研究的领域,文艺界与社科界的主要工作是干什么的?四个字:“培根铸魂”。培什么根?培中华民族精神之根,因为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就讲了这个话,“中国精神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艺的灵魂”,为灵魂服务;铸什么魂?铸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之魂。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教育大会上的讲话换了四个字:“立德树人”。我理解“培根铸魂”就等于“立德树人”,所以,根据习近平总书记数次提到的王阳明“知行合一”学说,中国传媒大学成立“阳明学院”的根本任务不是单纯地回头向历史看,而在于要有本事把王学的“心学”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实现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通向培根铸魂,这样才算成功了。一天到晚去背王阳明的东西,说来说去跟今天没有关系不行,所以我说这一条弄清楚,这是回应现实之需。
    精准地说,艺术史的研究宗旨也是培根铸魂。道路是什么?道路就是习近平总书记讲的四个字:“守正创新”。先要守正,在中国艺术学宏观背景下研究艺术史,一定要守中国艺术史研究的优秀学术传统之正,然后再去批判继承西方艺术史研究中适合中国国情的有用的东西,先各美其美,然后再美人之美,最后美美与共。美美与共的程度,标志着艺术史研究的成果,最后达到符合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指导下、21世纪人类需求的一种人类共同体美学,这是目标,这就是我们倡导的历史观,即符合今天我们提的“四观”中的唯物史观。
    最后,强调一下哲学意识,我赞同王一川教授讲的“体”和“用”的关系。当年就有争论,说有艺术史吗?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学院就有教授提出,只有美术史,哪有艺术史?讲艺术史的人就是空头学问家,没什么学问。的确,钱钟书先生曾说过:“不通一艺勿谈艺。”这是有道理的。但否认艺术史与美术史、音乐史、电影史、戏曲史、电视剧等之间的一般与个别的辩证关系,这就在哲学上没有过关。我们学科组的老召集人张道一先生年过八旬了,听了这些话很生气,他说艺术史与美术史的关系,这是哲学问题,即共性与个性的关系。如果说,只有美术史没有艺术史,那么,也可以循着这个思路说,只见过有油画史、版画史、国画史、雕塑史,哪有美术史?所以艺术史是打通各个艺术门类的总体,探究的是普遍规律,应该共同遵循的规律,是“体”;而具体的美术史、音乐史、电影史等,统统是“用”,要为艺术史的规律提供资源,探究出艺术规律又要反过来运用到各种艺术实践中去,这就是我们的“体用观”。我是一个外行,只能站在外面谈一点外行话,意见仅供大家参考。
    (夏燕靖根据会议速记及与仲呈祥先生补录相关问题的访谈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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