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科专访】董虹霞、张晨谈文艺复兴盛期的成功典范拉斐尔
时间:2024/11/28 02:11:48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作者:胡子轩 点击:次
今年是意大利文艺复兴三杰中最年轻的拉斐尔逝世500周年，为纪念这位伟大的艺术家，世界各地的博物馆、美术馆为他精心准备了丰富多样的主题纪念活动。博采众长、温文尔雅的拉斐尔在世间仅走过37个岁月，留下300多幅珍贵的艺术作品，成为古典主义画家中璀璨夺目的一颗星。在学者眼中，拉斐尔究竟是位什么样的艺术家？500年后，拉斐尔创造的绘画之美为何依旧动人？近日，记者围绕相关问题，采访了四川美术学院董虹霞副教授和中央美术学院青年学者张晨。 中国社会科学网：您眼中的拉斐尔是什么样的艺术家？请给艺术家贴个“标签”。 董虹霞：如果一定要给拉斐尔贴标签，我能想到的是“优雅和谐”这个词。第一，这个词标识出了拉斐尔跻身“文艺复兴三杰”的个人风格。达·芬奇醉心于科学，绘画中充满智慧；米开朗基罗献身于雕塑工作，塑造出充满悲壮感的人物形象；而最年轻的拉斐尔则创造出了优雅和谐的经典图像。第二，这个词可以与拉斐尔“成功天使”的顺利人生联系在一起。拉斐尔作为家中唯一的孩子，被父母倾注了全部的爱意，他的父亲为了培养他煞费苦心，在自己教授了拉斐尔一段时间后，就从乌尔比诺前往佩鲁贾，与著名画家彼得罗·佩鲁吉诺成为朋友，最终成功让他收拉斐尔为徒。父亲的优雅细腻的画风、充满爱与教养的家庭氛围，造就了拉斐尔优雅和谐的绘画风格，以及优秀的为人处世能力。因此，他得到了教皇尤利乌斯二世以及继任者利奥十世的赞助和欣赏，成为令人羡慕的成功画家。第三，拉斐尔虽然英年早逝，只活到37岁，但在这短暂的生命中，他创作的绘画数量在文艺复兴时期仅次于提香，而且拉斐尔拥有一个由50名学生和助手组成的工作坊，在他“优雅和谐”的影响下，其中不少人后来也成为杰出的艺术家，对拉斐尔艺术生命的延续起到了一定作用。 拉斐尔作为一名杰出的画家，其地位不言而喻。那么，什么样的画家能称之为伟大的艺术家，还能被载入史册呢？其一，从共时性的角度来说，这位艺术家的作品应该能够体现时代精神，这种时代精神可以是现实的，也可以是心理的，可以是与时代趋同的，也可以是异质的，但一定是那个时代自身的、独有的；其二，从纵向的历时性角度来说，艺术家应该能够产生深远的影响，引起可持续讨论的学术话题； 其三，从艺术谱系的角度来讲，一位重要的艺术家一定是在艺术谱系中有继承有创新，并形成鲜明独特的个人风格，而且对艺术史有推动作用。以上三点在拉斐尔的身上都有体现。 张晨：拉斐尔的标签，我认为可以用“成功”来形容。作为“意大利文艺复兴三杰”之一，拉斐尔与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相比是小一辈的，他年轻俊朗、天纵英才，且有生之年即广受爱戴，死后被葬入罗马的万神殿；拉斐尔的艺术风格融汇各家所长，又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独特风格，画作优雅讨喜，技法精湛完美，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整个欧洲，及至后世19世纪以安格尔为代表的学院派绘画，都受到拉斐尔艺术风格的影响，因此他既称得上世俗意义上名利双收、追随者无数的“成功艺术家”，更在学术研究中以他为坐标，贯穿艺术史的各个阶段，其理想化、折中的美学诉求，不断在艺术理论中被引用和讨论，甚至在20世纪以来的前卫艺术中，也以“反面人物”的形象继续发挥着作用。 一段在万神殿中此前拉斐尔陵墓的诗文，足可描绘这一形象：“拉斐尔在此处安息。在他生前，大自然感到了败北的恐惧；而当他一旦溘然长逝，大自然又唯恐他死去。” 中国社会科学网：有学者认为《雅典学院》是拉斐尔的巅峰画作，您怎么看？聊聊您最喜欢的拉斐尔作品及原因。 董虹霞：谈到拉斐尔的代表作，第一个就会想到《雅典学院》，因为这幅作品集合了很多要素。首先，该作品不仅具有构图方面的运动轨迹设计、建筑空间的科学透视，还有人物形象的多样性。这幅作品简直就是一场古代世界的哲学家和科学家的盛会，他们聚集在有着巨大拱顶的古罗马建筑的宽阔大厅里，在艺术和智慧之神阿波罗和雅典娜的注视下，彼此交谈着自己的理论和思想，每个人物形象都有着饱满的情绪、各异的姿态、错落的位置，组成丰富多样而个性鲜明的群体。其次，拉斐尔巧妙地用当时的人物形象描绘先贤哲人，比如画面正中央的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形象来自于智慧的达·芬奇，前景靠中间位置正在“哭泣的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形象来自“悲壮”的米开朗基罗，而在画面最右侧两位天文学家旁边的古希腊著名宫廷画家阿佩莱斯则被拉斐尔直接画成了自己的样子。如此一来，整个画面毫不违和的具有一种古典与现代交织穿越的奇幻效果。容易被忽视的是，这件作品涉及艺术作品与赞助人，作品与原语境之间的关系。《雅典学院》这幅湿壁画创作于1509—1511年，受当时罗马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的委托，用于装饰梵蒂冈教皇公寓中的签字厅。这幅作品满足了尤里乌斯作为新罗马帝国领袖和世界秩序维护者的双重构想，这也是拉斐尔吸引尤里乌斯二世的重要原因。可见，从作品的空间、构图、人物的多样性，加上古代与现代的结合、赞助人的考虑，还有这幅作品所在的位置，以及画作约47平方米的巨大尺幅等综合因素来看，《雅典学院》当之无愧可称得上是拉斐尔的巅峰代表作。 此外，我个人比较推崇的一幅作品是《西斯廷圣母》。这幅作品完美体现了拉斐尔的优雅和谐与平衡。稳定的金字塔构图，人物手势和眼神所指引的视觉中心——圣母子，色彩的节奏感，集美丽、年轻、亲和力、母性、权威、高贵等于一身的完美的圣母形象，这些自不必多说。我着重谈一下画面上方的帷幕和下方的小天使，从图像志角度对此作品做出简要解读。格里梅以及当代德国艺术史学者约翰·康拉德·埃伯利（Johann Konrad Eberlein）都认为帷幔和小天使属于圣母玛利亚系统的传统图像志范畴。小天使与帷幔共同构成了宗教图像：帷幕的拉开代表着基督教中关于上帝道成肉身的启示，小天使则暗示了神的在场，以及圣母玛利亚作为“耶和华的约柜”的功能。帷幔拉开，既是剧场性展示的，也是上帝现身的宗教图像；小天使既是在用宗教的目光观看，也是在用艺术的目光观看画作本身。在拉斐尔的笔下，他们变成了“跨界人物”，而不是纯粹的宗教图像，拉斐尔在这一点上彻底改变了传统宗教母题的意义。 张晨：《雅典学院》是拉斐尔在湿壁画上的代表作，同处梵蒂冈“拉斐尔房间”的还有一系列作品，皆风格耀眼、令人难忘。《雅典学院》在其中享誉盛名，一方面因其最为成熟完善，奠定了艺术家优雅而和谐的典型风格，满足了教会赞助与时代风尚的趣味要求；另一方面，该作品在题材上展现了古希腊罗马以来的人类先贤形象，贴合文艺复兴“人文主义”的题中之意；此外，还与拉斐尔和米开朗琪罗的“创世纪”同台竞技，其中包括米开朗琪罗、达·芬奇在内的当世名人，以及艺术家本人及其地下情人都被编织入画中的逸闻趣事有关。 中国社会科学网：有不少学者研究“拉斐尔前派”，说说您的理解，它与拉斐尔有什么关联？ 董虹霞：拉斐尔前派是19世纪英国的一个艺术流派，有意思的是拉斐尔前派不是要学习拉斐尔，而是反对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为代表的学院派传统，他们主张回到拉斐尔之前的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早期。 拉斐尔前派的艺术主张，针对的是当时学院派绝对化和教条化的弊端。如英国皇家美术学院主张绘画要学习古典主义的风格，具体来说就是“宏伟风格”。学院的一些教授在创作中甚至从来不用模特、不写生，人物形象全凭个人对于古典程式化人物形象的记忆，然后将它们综合在一起，完全脱离了现实。拉斐尔前派的艺术家认为，在拉斐尔之前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画家是通过亲身观察来进行创作的，而不是模仿传统、记一些公式，而中世纪的作品充满着精神性追求和匠人品质，这是空洞的学院程式所不具备的。拉斐尔前派还认为，艺术应该是自然的、有生命的，还是真诚和朴实的。当他们不满于现实而回归传统的时候，就自然想到了中世纪和文艺复兴前期。 拉斐尔前派赋予作品强烈的精神性和神秘感，并且辅以大量精致的细节，用强烈的对比来表现色彩。这种精密准确的细节，被罗斯金称为“苛刻的事实”。同时，他们用一种类似于科学、植物学的理性化态度，像显微镜一般细致入微的刻画方式来进行艺术创作。这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一方面是反对学院的体制化、程式化和教条化；另一方面是回归中世纪的上帝视角，因为上帝是可以看清世间的任何一花一草一木，任何一个细节。 拉斐尔前派在美术史上的影响并不大，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存在的时间较为短暂，如昙花一现；另一方面他们的内心深处非常的矛盾，既缅怀过去，又关注现实，这种历史性与现代性的矛盾一直是拉斐尔前派所面临的主要问题，也是他们那个时代的主要矛盾。当然，也正是由于这种矛盾形成的张力，造就了拉斐尔前派独特的艺术魅力。 张晨：“拉斐尔前派”的兴起作为拉斐尔的反面出现，正是因为拉斐尔在传统艺术史中树立了过于完美而教条的形象，这在19世纪中期英国的一批年轻艺术家看来，是对于自由创造的束缚，因此他们以罗塞蒂、罗斯金等为代表，主张艺术要回到拉斐尔之前，回到乔托乃至中世纪那般更为稚拙、自然与真实的风格面貌。与此相比，拉斐尔的完美与理想便显得有些虚假了。“拉斐尔前派”对于后来的象征主义等流派，及工艺美术、现代设计等影响很大。 中国社会科学网：请谈谈拉斐尔对文艺复兴运动的影响。 董虹霞：拉斐尔对文艺复兴的影响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样式主义，二是学院艺术，三是拉斐尔前派。首先，传统意义上认为，前辈大师对后辈的影响是积极的、榜样式的，但“耶鲁学派”的学者们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他们认为后辈在前辈的阴影中无法找到自我而产生焦虑，后辈努力走出前辈的影响，来确立自己的地位和存在，“转义”就是他们的策略之一。样式主义画家和包括拉斐尔在内的“文艺复兴三杰”之间就有这样的关系，如样式主义画家帕尔米贾尼诺创作的《长颈圣母》，既在模仿拉斐尔，又进行了有意的“转”，目的就是为了走出拉斐尔的影响。其次，拉斐尔对学院派的影响很大，他与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一起构成了后来的西方学院传统。这种学院传统是通过英国的皇家美术学院，法国的皇家绘画、雕塑与建筑学院等一代代传承和固化的。文艺复兴大师们的构图、色彩、明暗、题材、比例等等都被提取出来，作为规范进行传授，逐渐变成了一种程式化的学院条例和规矩。拉斐尔和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为古典主义所奠定的规则，在当时都具有非常重要的进步意义。拉斐尔的第三个影响是拉斐尔前派，这一点在前面已经讲过，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张晨：拉斐尔的影响主要在于他成为了一种艺术史上的典范、一种学院派的教学法则与价值标准，其艺术风格与工作方式为当时及后人所模仿。比如，现在的美术学院依然非常强调素描造型、技法训练等。至于拉斐尔对文艺复兴的影响，其成名彼时已是文艺复兴盛期之后，拉斐尔包括艺术在内的教育受到文艺复兴前辈的滋养，而当他崭露头角后，其作品也成为了彰显罗马文艺复兴的艺术标尺、教会贵族的文化品味，以及宗教改革等等社会因素的视觉平台。 本网记者 胡子轩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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