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或者一声琴音,令人忽然有所感触,乃至于潸然泪下者,非关茶也琴也,而是听琴的人有了很大的委屈,需要一个契机得到疏泄。人生在世,谁能说必然诸事顺心?人只要活着必有种种委屈,是故圣贤开创诸多文化艺术形式,以为我等之精神慰藉,从而可以熬过漫长或者短暂的黑夜。 是以艺术的功能只能在于“成教化,助人伦”,令大众不因贵贱亲疏相害,不因异端正统相乱,回归包容平和,纯真质朴的精神世界。艺术家只需要简单地抒意通指,陈述对自然社会的深切体悟,无论成功失败,欢乐哀伤,艺术品都要有足够的力量使人们超越现实世界,明辨是非,不再迷惑。至于红尘逐浪,与此目的原本相悖,何必纠缠不休,不能舍弃?老子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艺术家应该明白,世俗中的事务纠缠越多,于艺术本身的成就而言就越低。不要天真地以为市场会决定一切,这只是商业社会的一种幻象。一个人若没有相当的关系,银行会无缘无故借给你几千亿的资本?毕加索若没有躲在密室中跟画廊经纪人密谋,他的画果然能被市场认可?了解信息的不对称,往往会令不明真相的大众被善于炒作的画家牵着鼻子走,好心人稍微一点拨,大众还不乐意,说:“你懂什么!艺术本来就是凡俗人等看不懂的。”噫!我们看不懂的艺术,它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苏东坡在《中庸论》里说:“甚矣,道之难明也。论其著者,鄙滞而不通;论其微者,汗漫而不可考。其弊始于昔之儒者,求为圣人之道而无所得,于是务为不可知之文,庶几乎后世之以我为深知之也。后之儒者,见其难知,而不知其空虚无有,以为将有所深造乎道者,而自耻其不能,则从而和之曰然。相欺以为高,相习以为深,而圣人之道,日以远矣。”文化界如此,艺术家也不能免俗。我读硕士时在某师的诗集讨论会上旁听,某导师说我觉得先生的诗比陶渊明的诗还好,当时吓得我心惊肉跳。好在这个我还有些辨别是非的能力,但关乎绘画,具体到笔墨点线的关系组合,我却没有那么大的自信,也就只能任由专家们口吐莲花了。而且,无论真话假话,他们既然愿意当众宣说,总归有他自己的目的,指鹿为马固然愚蠢,但身在局中的人也有不能言说的苦衷。 原来,并非艺术家忘却了自己的职责,而是我们集体选择了盲从。我们为了利益得失选择了指鹿为马。纵使这位画家的画笔墨孱弱,人物造型都失准确,实在不足以称为大师,但在一个巨大的场中,画家邀请了诸多评论大师、高级官员和世界名人坐台,你能对着采访的镜头说出心里的话吗?主持人的讲话一结束,众多媒体的记者就如苍蝇一样蜂拥而上,你能不随波逐流,甩袖而去么?甚至,你可以甩袖而去,但对于那随着画家而动的诸多人等来说,你的离去其实也没有任何意义。这放佛是一个没有解的局,身在其中,必然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是以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生之为人,你还没办法抛弃他们,你只能跟他们虚与委蛇,想着方法引导他们能理解艺术,体悟文化精神,割弃名缰利索,其困难程度,纵使圣人,也难免伤感。 可是无论如何,我们需要解决这个问题,科技发展替代不了人类精神的完善,艺术技法的苛求还是要服务于作品内容的需要。于文化体悟来说,面临诸多乱象,在于坚持“克己复礼”的信念。“礼”就是“合情合理”的文化体系,它有主观有客观,是一个完整有序的世界观。管仲做了数次逃兵,鲍叔不以为懦弱,反而看到了管仲的长处,于是才有齐桓公的霸主事业。而“一屋不扫”的陈蕃最终也没能完成“扫天下”的重任,汉朝数百年的基业因他掀起了党锢之争而成了历史。看艺术宛若看历史,以平常心体悟,以从容心参与,遵循礼之进退,本乎性情取舍,则怪力乱神必然退避三舍,又怎么可能被人所迷惑呢? 据说白居易写诗,往往喜欢读给普通人听,能听懂者以为上,否则就重写。这是取悦听众么?不是,他殷勤的道义之心没有变化,改变的只是表达方式。所以,面对纷纭复杂的艺术圈,我若能保持一种平和宽容的心态,以“合情合理”来审视作者气韵意境的营造,笔墨关系的处理,以“克己复礼”来验证艺术家的艺术思想和理论认识,那么一切乱相自然戛然而止。 纵使长夜漫漫,有皓皓明月相伴,则黑夜也充满了浪漫吧?所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表现的就是这种从容和自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