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编剧张印的作品《薤露歌》首先有一个很文艺、很响亮、很容易引发遐想的剧名。“薤露歌”之“薤”,为百合科葱属多年生草本植物,长得像葱,地下的鳞茎如蒜瓣,可食亦可入药。观众听到其名时,有一种风吹田野与家园的苍凉感。 至于这“薤露歌”,便是剧中的男主角齐王田横自杀后,五百壮士为其哭嚎的“挽歌”,更是剧中屡屡吟唱的“主旋律”——“薤上露,何时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从《诗经》中的民歌——“风”开始,中国古代民间便有歌唱的传统:或悲愤满腔,或手舞足蹈,反正就是要“歌以咏志”。所以,“薤露”即便与田横无关,是唱给别人的“歌”,也足以让此剧古风荡漾,叫人穿越到“宛在水中央”的时代。 必须肯定,“薤露歌”这个剧名,与此剧的内容——田横不愿臣服刘邦,选择自杀的悲壮遥相呼应,让这一阕“薤露歌”,在蓬蒿剧场的狭小空间里,产生了深邃与峥嵘的美学效果。只可惜,编剧太纠结于历史故事的“完整性”,如司马迁写《史记》一般,将汉使郦食其如何劝降齐国、韩信如何攻取已然不设防的齐国、先王如何被杀、田横如何由宰相继承齐王大位、田横如何一步步逃匿孤岛、张良如何力劝刘邦招抚田横等等一一道来,可谓特别用心,不辞劳苦。 当然不是说这些剧情可有可无,更不是忽略故事的“完整性”,恰恰相反,情节的完整与逻辑的合理,是毋庸置疑要秉持的,而历史题材的戏剧作品,尤为如此。关键是,用怎样的形式,或曰以怎样的舞台语言,来呈现这种完整与合理。 剧本不是“史记汉书”,甚至与历史小说亦无可比性——剧本不是放在案头看的小说。即便好的剧本也能当小说读,也必须非常清醒地认识到:剧本的语言,跟舞台语言与表现,不是一个概念;甚至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两者相距甚远。如果历史题材的戏剧剧本坚持某种类似于“现实主义小说”的完整性,那么其舞台效果可能是一场灾难:平铺直叙地讲一个历史故事;面面俱到、雨露均沾地“说”清楚所有历史背景与相关人物;扁平化的戏剧结构;观众意料之中的矛盾高潮,等等。 作为历史题材戏剧,譬如《薤露歌》,只要其对“史实”还有起码的尊重,那么不管是剧本,还是舞台呈现,其“结局”皆可谓是固定的,甚至是“先定”的、预定好的。稍稍百度一下,历史的“结局”就赫然摆在每一个观众眼前。但是,绝不能拿这种历史的“昭然若揭”为借口与说辞,放弃对“悬念”的追求——历史的结局可以是意料之中的,但舞台的表现,或曰剧本的“写法”,可以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意外感:不可思议,只有那个历史上的结局是“铁定”的,其他一切都闪耀着五彩斑斓、似真似假、真假难辨的迷幻色彩;或曰,历史剧要通过诸多“非写实”和“非写史”的表现形式,使观众堕入历史的深渊之中,让观众在历史的隧道里徘徊、踌躇、患得患失、瞻前顾后,找不到出口。 不要轻易让观众在历史剧中找到“出口”:当舞台大幕落下时,观众依旧呆坐着,在铁定的史实与无限可能的表现形式之间游移,被这两者左右撕扯,陷入今夕何夕、何夕今夕的错乱感。 有鉴于此,《薤露歌》一开始就无必要一板一眼、十分用力地实写郦食其招降齐国等情形,至少齐国的先王田广与郦食其这两个人物,就没有必要实写——相反的,如果很多人物与情节能通过主角田横的那张“嘴”予以“虚写”,那么结构也许会灵巧许多,甚至带来惊喜——至少可以稍微克服一下剧本扁平化这个最大的毛病。 因此,在我看来,此剧应该直接掐掉第一幕的前三场,直接从第四场开始,以田横与夫人谈论郦食其的招降作为切入口,将前三场中的“人与事”做一个交代——最好是简单的交代,“不足不细”之处,可以在后面的故事发展中缓缓渗透。 《薤露歌》的剧本是平铺直叙的,其结构是四平八稳的。不可否认,剧本中田横伉俪的某些对话很优美,很引人入“史”,但依然掩盖不了其整体上的扁平与寡淡。当然,历史题材“天然”就隐匿着一个扁平化的巨大陷阱,尤以戏剧为甚,任何编剧都必须战战兢兢,切莫坠入其中。 从演出市场的前景来讲,只要解决了这个扁平化的问题,《薤露歌》还是大有作为的,至少田横与五百壮士这段历史,“天然”就拥有较大的观众群——中国人向来珍视历史,更易被历史上的英雄主义所感动——这样的故事,老小通吃,少长咸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