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涅瓦的猫头鹰总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才悄然起飞。伴随雅俗界限的消失、艺术边界的消解和前卫精神的耗竭,当代艺术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与危机。 一、当代艺术批判 法国左翼知识分子以《精神》杂志为阵地,率先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对当代艺术的形式、价值及其审美标准进行了质疑和抨击。 面对“作品的贫乏和评论的泛滥”,艺术批评家让·克莱尔认为,当代艺术已经穷途末路,如皇帝的新衣,“手艺和范式尽失,人们只是胡乱地用旧知识的碎屑重建一个整体”,“没有任何艺术性可看”;艺术品被抽空了“艺术的所有内在价值”,其边界、手段与目的失去了确定性,艺术博物馆已经沦落为“杂物储藏室”。 小说家兼艺术评论家多麦克把批判的矛头直指当代艺术的“当代性”逻辑:必须绝对地当下,必须与以往的艺术决裂。这种当代主义的律令源于“新即好”的现代性价值观,是一种“求新癖”。它以“反艺术”的名义,暗中迎合了新技术的演变和资本流动的“时尚逻辑”,导致了艺术的贫困——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 这也是波德里亚警惕当代艺术的原因。在全球资本主义时代,当代艺术最致命的策略源于艺术家、艺术界及其资本化的社会体制之间的共谋,一种以打破偶像的姿态对艺术玩世不恭的利用。当代艺术不再通过无意义的形式反抗世界的平庸与虚无,而是彻底沦落为贫乏、空洞的艺术。自沃霍尔打开艺术通向资本的闸门以来,当代艺术的无限增生与文化的过度生产,让其陷入不断征引、模拟、挪用与拼贴的无限自我循环之中,陷入形式的戏仿、意义的空无与幻觉消失的境遇之中。这是一桩“完美的罪行”,一切都在审美的平庸与邪恶的透明中迷失了方向与意义。 概而言之,当代艺术批判建立在三种价值判断之上。其一,当代艺术无原创。无论当代艺术在艺术媒介、形式与观念上如何花样翻新,也不管当代艺术在文化民主化的倡议中对一切视觉艺术如何一视同仁地挪用、拼贴,它在本质上都是一种不断自我指涉的重复。其二,当代艺术无规矩。在审美对象上,它突破了艺术品与日常物的边界;在审美趣味上,它突破了雅与俗的边界;在审美风格上,它突破了新与旧的边界;在美学观念上,它突破了革命与媚俗的边界。艺术创作跨越美学规范的藩篱,获得前所未有的自由,但也失去了宝贵的艺术自主性。其三,当代艺术无价值。在形象的再现系统中,它利用平庸与贫乏,通过把当代艺术推向反讽的层面,而宣称自己的批判性与反思性。但实质上恰恰遮蔽了它内在的空洞与虚无。这种遮蔽之所以可能,是因为受众迷失在对审美价值“反讽式的顺从”之中。这是一种赤裸裸的骗局,一种市场的炒作和金融的投机,其价值等于零。 二、当代艺术的合法性 在法国的“当代艺术之争”中,阿瑟·丹托的美学阐释是缺席的在场者,因为他的分析哲学和艺术界理论是支撑正方论战的美学基础。 在阿瑟·丹托的艺术史逻辑中,当代艺术是现代艺术终结之后的艺术,即后艺术(post-art)。它是混杂的——这是对现代艺术的纯粹性和自主性体制的漠视,多元的——这是对艺术边界的消解,也是自由的——这是对“趣味专制(the tyranny of taste)”的颠覆。 如果说现代艺术是各个艺术门类不断独立与分化的过程,其主要属性是“纯粹性”,那么当代艺术则是各门类艺术不断融合与去分化的过程,其主要属性是“混杂性”。在现成品艺术、行为艺术、装置艺术、大地艺术、观念艺术、新媒体艺术等当代艺术实践中,不同的媒介、材料、图像、符号被无所顾忌地拿来,并置、拼贴在同一个艺术空间中。这就产生了艺术与非艺术、艺术品与日常物区分的问题。某物必须具备什么属性才能成为艺术品?是形式上的美吗?显然不是,因为杜尚想要嘲讽的正是美的艺术体制,而沃霍尔对艺术的美丑向来不太重视。事实上,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当代艺术旨在拒绝美而追求冲突、不和谐。美的观念在艺术意识中消失了,它不再是视觉艺术的核心价值。一切都是可能的,艺术无所谓美丑。 如果美不是判断艺术品的标准,那么人们应该如何识别艺术品呢?丹托认为识别艺术品依赖于两个条件:它与某物相关;它体现了意义。这种相关性及其意义是不可见的,是无法用眼看到的。比如,观看一幅画。肉眼只能看到画框和画面中的颜色、线条等形式。艺术家观看世界的方式,及其想要表达的意义是看不见的。它只能依赖于心,依赖于心智的阐释。阐释具有建构的力量,能够化腐朽为神奇,把日常物“转化(transfiguration)”为艺术,赋予其超验的神秘性。这种不可见的体制性环境就是艺术界——一种艺术理论的氛围,一种艺术史的知识。识别某物是否属于艺术,依赖于艺术界的共识与惯例。这些被公认的艺术品和艺术品的知识构成了一种理想的秩序,它能够赋予那些新的作品以历史的合法性。换言之,只有当新的作品与艺术的典范相吻合时,它才能被纳入理想的秩序之中,成为艺术界的一员。因此,当代艺术的合法性依赖于两种策略:一是艺术史的叙事逻辑;二是艺术界的理论阐释。 当然,当代艺术之所以获得国际艺术界的普遍认可,是因为以西方为中心的国际艺术界,不断通过国际化的艺术资助、策展、传播、拍卖与收藏体制,强化当代艺术的语言风格及其价值观,最低限度地确保了当代艺术家的名望及其在艺术市场上的身价,为当代艺术持续的生产与再生产提供了合法化的体制框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