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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舞台上的契诃夫演剧(4)

http://www.newdu.com 2018-03-01 《戏剧(中央戏剧学院学 彭涛 参加讨论

    三、世纪之交以来的契诃夫演剧
    1.列夫·多金的《无题名剧本》、《三姐妹》
    彼得堡小话剧院的列夫-多金是当代俄罗斯最具影响力的戏剧导演。列夫·多金1997年在彼得堡小话剧院排的契诃夫剧作《无题名剧本》(即《普拉东诺夫》)引起了巨大反响和争议。
    列夫·多金为了排这出戏,甚至对剧院的舞台进行了改造,他在舞台上建了一个水池,水池边铺满了沙子。列夫·多金对于契诃夫剧本中的台词和人物做了大量的删减,形成了多金自己的“舞台演出本”。
    演出开始的时候,演员们从暗绿色的水池中走出来,而戏结束的时候,这些人又重新回到水池之中。在水池的上方,有一个木架结构的平台——这就是所谓的庄园了。在这个戏中,多金多方位调动着水、沙子、火(烛光)等元素。在整个演出过程中,水池中波光闪烁,而水面上漂浮着的蜡烛则像是一只只漂浮的小船。演员们仿佛是组成了一个爵士乐队,有的人吹着萨克斯,有的人敲打着打击乐器,有的人弹奏着钢琴……爵士乐成为整个演出的音乐色调。
    演出中的普拉东诺夫和三个女人有着纠缠不清的情爱关系。他的妻子萨霞是一个异常丰满的胖女人,将军的遗孀沃英尼采娃对普拉东诺夫有着一种母爱,而沃英尼采夫的妻子索菲雅则同样以女性的柔情包围着这个乡村教师普拉东诺夫。普拉东诺夫似乎异常脆弱,他被这三个女人争夺着、撕扯着,然而,他内心的孤独和苦闷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排遣。在戏的高潮时刻,普拉东诺夫被情人索菲雅杀死,他裸体躺在舞台上,这时候,响起了爵士乐的旋律,从空中降下雨水,直到此时,普拉东诺夫才幸福地、永远地睡了。
    列夫·多金的这出戏获得了俄罗斯戏剧的最高奖“金面具奖”。尽管如此,评论家对于这个戏有着颇多争论。彼得堡戏剧学院的副院长别索钦斯基在一次私人交谈中,表达了他的看法:多金以一种看似完全不是契诃夫的形式,表达了契诃夫戏剧最本质的内涵。然而,老一代的评论家斯米良斯基却对多金的这个演出持批评态度,甚至把这出戏称作“没有名字的疾病”。④尽管评论家对列夫·多金的戏有着这样或那样的争论,但不容否认的是,他的作品极具戏剧感染力,似乎总是会带给观众意外的心灵震动。
    2011年4月,我们在彼得堡“欧洲戏剧大奖”的颁奖活动中,观摩了列夫·多金排演的《三姐妹》(该剧首演于2010年10月9日)。
    这出《三姐妹》似乎更像是一台小剧场戏剧。表演区分为两部分:一是在舞台上开着几扇窗户的墙,这面墙是由景片搭成,可以左右活动;另一部分则是在靠近观众席的几级木制台阶上,有一半以上的戏是在此处演出的。
    这一次,列夫·多金对于契诃夫的文本未做大改动。前三幕组成戏的第一部分,经过中场休息后,是戏的第二部分,即第四幕的演出。在前三幕的演出中,剧场中似乎弥漫着一种莫名的情绪,这种契诃夫剧作中的“情绪的潜流”甚至在空气中都可以感受到。观众被演出深深地打动了。我们感觉到,这出戏讲的似乎就是我们现在的生活。在生活的背后,我们能够感受到一种无形的摧毁人类美好心灵的力量,它包围着三姐妹的生活,同样,这股无形的力量也包围着我们的现实生活。它是我们心灵生活的敌人,压抑着我们一切的美好愿望。
    列夫·多金在剧中特别将“美好的心灵之爱”和“沉重的肉身欲望”对立起来,通过剧中人物的情爱关系,为我们剖析着灵魂与肉身的矛盾,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我们看到,伊莉娜一方面渴望着那美好的爱情,另一方面却又与那个讨人厌的索列尼有着肉体关系,甚至大姐奥尔迦与妹夫库雷京也有着暧昧的肉体关系。这是没有爱的肉体关系,因而显得那么令人无法忍受,那么令人厌恶。这与三姐妹“到莫斯科去!”的内心声音相呼应。现实的生活是那么丑陋,不仅仅是周围环境的丑陋,我们自身的生活就是庸俗而无法忍受的,我们自己就是那丑陋生活的参与者和制造者。但奇怪的是,中场休息之后,前三幕的那种戏剧节奏突然一下子萎靡下去了,演员的表演也不在状态,观众似乎也一下子冷下来,仿佛成了漠然的旁观者。这其中也许有着诸多的复杂因素,有舞台调度的问题,有演员的问题,然而,我认为最根本的是列夫·多金作为一个导演,作为一个艺术家,在批判丑陋的现实生活的同时,却仍然缺乏一种信念,这种信念,在契诃夫那里是存在着的;契诃夫相信,人类的生活一定会迎来美好的未来,为了这美好的未来,我们才有勇气去忍受痛苦而庸俗的现实生活,有勇气去等待,去工作,去奉献和牺牲。
    时至今日,列夫·多金几乎排过契诃夫的所有剧本,契诃夫也是列夫·多金最喜爱的一位作家,尽管他的戏总是引起很大的争议,但是无可否认,导演的才华和艺术想象力是罕见的,他的确算得上今日俄罗斯剧坛的领军人物。
    2.圣·彼得堡喷泉街国立青年艺术剧院的《三姐妹》
    2006年5月28日至6月5日,我随同中央戏剧学院教师代表团赴俄罗斯考察,其间圣·彼得堡喷泉街国立青年艺术剧院演出的《三姐妹》使我和同行的诸位老师们颇受震动。
    这台《三姐妹》的导演谢苗·斯比瓦克从1989年起担任该剧院的总导演,他的代表作有《探戈》、《亲爱的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中文版译名为《青春禁忌游戏》)、《大雷雨》、《马拉·萨德》,、《三毛钱歌剧》等。《三姐妹》一剧的首演是在2004年。
    圣·彼得堡喷泉街国立青年艺术剧院的剧场和中央戏剧学院北剧场的结构很像,甚至还没有北剧场大。《三姐妹》的舞台布景并不复杂:舞台深处沿对角线方向架设了一条长长的楼梯,地板上铺设了一条铁轨,一些家居物品诸如沙发、小桌子、长椅、老唱机、钢琴等就放在铺有铁轨的地板上。
    音乐响了起来,火车的汽笛声呼啸而过,演出开始了……
    首先让观众感到诧异的是玛莎,她好像是喝醉了,好像是无法忍受枯燥平庸的生活,在第一幕的时候就已经走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戏中,有很多有意思的舞台调度处理。比如,在第三幕的结尾,经历了痛苦的火灾之夜,当人们都已然散去的时候,舞台上只剩下了大姐奥尔迦,她走到桌前,吹灭了油灯,然后把油灯拿在手里,缓缓地、茫然地把灯油洒在房间各处,最后,轻轻地点燃了一根火柴,她几乎就要绝望地把整个房间烧掉!就在这个时候,小妹妹伊莉娜出现在房间门口,冲过去抱住了奥尔迦,姐妹俩人哭成了一团……
    第四幕,玛莎与韦尔希宁告别的场面同样富有新意和舞台震撼力:舞台上放着一个大箱子,玛莎终于见到了韦尔希宁,两个人沉默对望。然后,玛莎静静地走到箱子旁边,打开了箱子。人们以为她是为韦尔希宁准备了什么行装,出人意料的是,玛莎竟然自己钻进了箱子,然后把箱盖合上——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请把我带走!片刻的沉静之后,韦尔希宁却默然地打开了箱子,玛莎走了出来,她终于忍不住泪水,绝望地痛哭起来,奥尔迦在一旁紧紧地抱住了她……
    斯比瓦克导演的《三姐妹》充满了诗意,我们看到,这一群善良的、有教养的知识分子,被庸俗的生活所包围,然而就在不知不觉之间,生活一下子坍塌了,每一个人都祈望着摆脱那绝望的困境,似乎只有爱情的甘露才能够慰藉干涸的心灵。然而,一切都不如意,连爱情也无法把握:无论是伊莉娜和土旬巴赫悲剧性的爱情结局,还是玛莎与韦尔希宁最后的诀别……观众对剧中人物痛苦的遭遇充满了同情。
    爱情成为了斯比瓦克导演的《三姐妹》的核心。导演以浓墨重彩的手法表现了玛莎与韦尔希宁之间纯净而富于理想主义色彩的爱情悲剧,与之相对照的则是安德烈与娜塔莎之间的婚姻生活。我们看到,娜塔莎以她那看似温柔的庸俗的爱情,窒息了安德烈的精神追求,使他彻底成为了一个“精神瘫痪的病人”。
    谢苗·斯比瓦克对契诃夫的读解是独特和富于新意的,与演员的工作也是极为细腻、充满想象力的,不过,导演对于爱情主题的浓重渲染却又显得有些过火,似乎偏离了契诃夫作品的风格。
    3.立陶宛导演瑞马斯·杜明纳斯的《万尼亚舅舅》
    2010年9月17日至29日,在俄罗斯西伯利亚的中心城市奥姆斯克举办了第二届国际学术戏剧节(Academia Drama Festival),戏剧节上演的十来个舞台作品中,给我们印象最深的要算是莫斯科瓦赫坦可夫剧院的《万尼亚舅舅》(该剧首演于2010年)。
    导演瑞马斯·杜明纳斯是立陶宛最为著名的戏剧导演,享有世界声誉。自1990年起,他开始成为维尔纽斯小剧院的总导演;自2007年起,他受邀成为瓦赫坦可夫剧院的艺术总监。这一台《万尼亚舅舅》应该说是具有某种“颠覆性”的契诃夫演出,导演的舞台处理极为鲜明,演出有着强烈的怪诞色彩。
    导演的诸多舞台调度,极具想象力和舞台表现力,特别是老教授谢烈勃利亚科夫的出场:老教授位于中央,他身边陪伴着妻子叶莲娜·安德烈耶夫娜、女儿索尼雅以及丈母娘玛丽雅·沃依尼茨卡雅,他们仿佛是簇拥着一个“供在神坛上的偶像”,缓缓地走进房间,而站在一旁的万尼亚舅舅也不由自主地鞠躬示意——这一切,都深刻地揭示了内在的人物关系。
    对于主要人物之间的情感关系,导演也做出了个性化的处理。比如,叶莲娜、万尼亚之间不仅是一种纯粹的精神爱恋,他们彼此有着性的挑逗与吸引,而万尼亚目睹叶莲娜与阿斯特罗夫拥抱接吻一场,导演处理成万尼亚直接目睹了叶莲娜与阿斯特罗夫在做爱。这样一来,契诃夫剧本中人物之间的那种纯粹的精神关系就不仅仅是精神关系,同时也是一种物质的、现实的、身体的关系。这似乎成为了导演的一个工作原则,那就是:揭开契诃夫剧本抒情性的面纱,发掘存在于人物内心、人物关系中的物质性的一面。尽管契诃夫的剧本中完全没有正面触碰这一部分内容,但导演似乎认为,这是契诃夫剧本中“没有说出”的一部分,现在,导演要在舞台上把这些内容“说出来”。导演的这种处理有着强烈的舞台冲击力,这好像是一出“果戈理化的契诃夫”。这出戏在莫斯科瓦赫坦可夫剧院上演时创造了很高的票房,同时也引起评论家的热烈讨论。有人对于瑞马斯·杜明纳斯的大胆处理表示高度的赞扬,也有评论家认为导演“想法太多了”,使得演出偏离了契诃夫的剧作风格。
    回顾20世纪后半期以来的契诃夫演剧,我们可以发现以下几个问题:首先,每位导演都极力挖掘契诃夫作品的“现代性”。苏联的契诃夫演剧多与其政治环境紧密相关:僵化窒息的政治体制成为了“庸俗”的代名词,成为了压抑知识分子自由思想的敌人。因此这个时期的契诃夫演剧成为俄罗斯知识分子追求思想自由的一个载体,借契诃夫人物之口,道出了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心声。对于上世纪60—80年代的西方导演来说,契诃夫戏剧则更多地揭示了人类生存的普遍困境。契诃夫对于人类心理的深刻解剖与批判,也成为西方导演借以反观现代人生活的一面镜子。第二,俄罗斯及西方导演在排演契诃夫戏剧的时候,大都对其文本极为尊重,一般不会擅自进行删改。这是一个非常突出而重要的现象,在这里表现出他们对于经典作品的一种基本尊重与敬意。第三,我们发现,导演的艺术创新首先立足于对契诃夫作品精神内涵的深入挖掘,在此基础上,尽力在演出形式上进行创新和探索;并且,导演的形式创新大都以演员扎实的现实主义表演为根基,无论俄罗斯的契诃夫演剧,或者是彼得·布鲁克、乔治·斯特莱尔、彼得·施坦因,我们都可以观察到这一点。
    希望我们能够读懂契诃夫,接近他,倾听他,并且思考我们自己的生活。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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