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凭子贵,在钩弋夫人这里看起来就是个“笑话”。 这位被赋予太多神奇色彩的历史奇女子,诸如手握玉钩、尧母门、掘棺无尸等等,到今天都没有办法确认。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作为汉武帝的宠妃,正值芳华之年的她为已过六十岁的刘彻生下了幼子刘弗陵,就是后来的汉昭帝,本应是所谓的“母凭子贵”。 问题就在于,刘彻年幼登基深受当时太皇太后窦漪房的掣肘,再加上汉高祖刘邦皇后吕雉的专权,使得刘彻对于年长母辈有着莫大的恐惧,也由此出现了“立子杀母”这一封建王朝的残酷制度。 汉画像石:周公辅成王图(汉武帝暗示重臣立刘弗陵为皇太子) 所谓“主少母壮”,钩弋夫人就是这样被汉武帝刘彻赐死,但可悲的是,其子刘弗陵(汉昭帝)虽然在位十余年,但亲政不过数日就一命呜呼了。 宋人 《汉宫秋图》 手卷 设色绢本 20×166 cm 北京保利2018年春拍 作为汉武帝晚年最为宠爱的女人,钩弋夫人依然不能冲破刘彻心中的惧怕,而已经进入生命倒计时的汉武帝在赐死钩弋夫人后的心情如何?今天我们或许可以从目前为止已知的惟一一幅留有汉武帝御容的古画《汉宫秋图》中一窥究竟。 当然,古代书画鉴定是一门极为严谨的学科,实际上关于《汉宫秋图》的故事描述、主人公身份、何人所画甚至名称等尚未有着确凿的认定,但无可否认的是,古代书画鉴定和鉴赏的专家学者朱绍良和邵彦均认为这是一件“南宋精品”。 其实对于读者而言,一幅精彩的古画是可以“讲故事”的,比如这幅《汉宫秋图》中有可能的三个故事,且更有意思的就在于,朱绍良在三见这幅作品时,对于画中的三个故事也在不断的否定,最终给我们“讲述”的正是汉武帝思念钩弋夫人的故事。 乍一听,“汉宫秋”更容易想到的是元代文学家马致远创作的杂剧《破幽梦孤雁汉宫秋》,讲述的是汉元帝和王昭君的故事,但显然从画面中的故事叙述是不符的,并未有任何的关于两人相关的情节出现,这首先就从故事上把两个版本的《汉宫秋》做了区分。 “我前后曾经三次看到这幅作品,第一次是90年代在上海,第二次是在2000年,加上这一次,每一次看完之后都有心得和自我否定,从最开始的尹邢相见,到后来的汉武帝拜见西王母,再到最近的钩弋夫人。”朱绍良说道。 其中,朱绍良提到的第一个尹邢相见的故事,也是发生在汉武帝时期,尹夫人和邢夫人作为同时被宠幸的两位夫人,汉武帝为了避免他们互相嫉妒,颁发诏书说两人非诏不得见,才有了后世的“尹邢避面”这一成语。 汉代画像石中汉武帝接见西王母的景象 汉武帝与西王母的故事更是家喻户晓,一心想要长生不老的汉武帝四处求丹问药,有传称汉武帝在梦中得知神女来报说,七月七日西王母即将和下凡与自己相见,随后汉武帝点燃九花灯,斋戒沐浴后,诚心等在承华殿殿门口,迎接西王母的仙驾。 被朱绍良不断否定的两个故事中,都有不少的女眷,“但后来我发现在这个作品中没有女眷出现”。 “反而是在作品中有四个字——汉宫秋怨,这四个字我曾经无数次的拿高倍放大镜仔细看,显然不是后添上去的,似乎是原题,这就说明这件作品和尹邢相见以及汉武帝接见西王母没有关系的,应该代表的是已经去世的钩弋夫人。”朱绍良进一步说道。 正如朱绍良所说,这件著录于《石渠宝笈续编》的《汉宫秋图》中,乾隆皇帝在隔水处有四首御题诗: 满幅寒光秋意多,凉生别殿罢云和。尹邢相见惊真是,俛泣低头叹若何。 玉笙瑶瑟祀昆台,王母知来知不来。刚得青鸾传信到,珠帘翠扇一时开。 长信天街迤逦深,石床绨几别松荫。刘郎真是秋风客,落叶哀蝉独自吟。 尔时院本出宣和,纨扇金砧敛怨娥。艮岳秋声大相似,凄凉五国兆无讹。 其中,这第一首写的正是尹邢相见的故事,第二首是汉武帝接见王母娘娘的故事,第三首正是汉武帝思念故人的故事。 这第四首颇为有意思,虽然和画面中的故事无关,但也显示出乾隆帝的自大。 “这幅宋画画的是汉代的题材,但是从宋画中可以读出,因为宋徽宗没有把宋代江山守住,导致那么好的皇家园林都破坏了,最后归到乾隆帝的情结中,可以理解为:朕作为千古一帝,我的文采和绘画的艺术并不比宋徽宗差,但是我当皇帝的水平却比他高。乾隆帝凡是鉴赏古画,尤其是宋画,在最后总不忘拿宋徽宗踩一脚,基本上已经成为乾隆帝口头禅式的标准动作。”邵彦在讲述这第四首乾隆御题诗时说道。 而回到前面三个故事中,前两个故事被朱绍良一次次的自我否定,最终判断应该是汉武帝思念钩弋夫人的故事。 本作中的主人公形象(被认为是汉武帝) 本作中的主人公形象(被认为是汉武帝) “刘郎真是秋风客,落叶哀蝉独自吟,这其实是出自于唐代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中的“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茂陵就是汉武帝刘彻的陵墓,秋风客指的正是汉武帝,这刚好和画面中主人公独自一人的形象相符合。”朱绍良进一步印证自己对于这幅画中的故事主人公判断,暨汉武帝赐死钩弋夫人后,暗自神伤思念的场景。 乾隆御题的四首诗也是今天我们对于这幅作品名称的认定——《汉宫秋图》,鲜明的点出了画中的季节是秋天,但在邵彦看来,这画作中的季节应该是初夏,这画的名称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园林消夏》。 本作 池塘中的荷叶 “乾隆帝也说了,这是满幅寒光秋意多,凉生别殿罢云和。这幅画是浅绿色的色调,让人感觉也是秋凉的,但是这到底画的是什么季节?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在画尾处男主人公前的水面上有一些荷叶,出水并不是太高,荷叶片个头也不大,还是新长出来的荷叶,并且开出了一些不是特别多的荷花,基本上就是现在这个季节,或者是再晚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应该是阳历的6月、阴历的5月份的季节,实际上应该是园林消夏的场景。”邵彦在针对画中的季节认定中提出了她的看法,假如没有乾隆帝的御题诗,我们今天看这幅画应该要叫作《园林消夏》更为确切一些。 顺着邵彦的思路,如果说这是一个初夏的场景,则很有可能是一套四季组画中的一件,从这件作品的画法来看,她认为最近接的是南宋画家刘松年的《四季山水图》(现藏于故宫博物院)。 马远 《春游赋诗图》 美国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 同时邵彦也提出可以参考现藏于美国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的马远所绘的《春游赋诗图》,原来我们一般叫作《西园雅集图》,现在官方的叫法为《春游赋诗图》,既然如此,其实也可以猜测应该有其他季节的描绘或者雅集。 正如邵彦所言,虽然刘松年的《四季山水图》与马远的《春游赋诗图》并不是一个画家所画,也出自于不同的地方,但是可以把两者和这件《汉宫秋图》放在一起考虑,南宋人用四景的图式有多种方式,四景长卷的组画可能也是一种当时使用的方式。 但是最有可能是这幅画的作者?现在认定为南宋无疑,但究竟是谁? 朱绍良则首先从为何认定南宋时期的画讲起,他首先的切入点是从画面中的皴法分析。 “谈到南宋时期的画家,首先看皴法。李唐的皴法介于北宋和南宋之间,是中国山水画的转折,由原来的高山大川变成小景构图,李唐是承上启下的人,他所擅长的小斧劈皴基本上在45度侧峰进行构图。刘松年的画法和李唐是不一样的,刘松年在小斧劈皴的基础上采用的是瓜斧劈皴,在这幅画作的结尾的地方很明显有刘松年的瓜斧劈皴。马远开创的是大斧劈皴,底下是横的,而且是用浓墨、干笔从上到下;南宋四家之一的夏圭发明的则是拖泥带水皴,用到湿笔,让你既看到水又看到泥土。”朱绍良首先是从南宋四大家的所各自擅长的绘画技巧说起。 而在这幅《汉宫秋图》中,朱绍良认为尤其是对于树和叶的画法,以及皴法都是非常接近于刘松年的风格,但是在画作中亦出现了典型的“拖枝”的笔墨技法,这是一种笔势往下脱垂,形成长而斜向伸出的画枝方法,是从马远开始创作的,基于此,朱绍良认为这幅《汉宫秋图》可以看作出创作者是在马远、夏圭和刘松年之间创作的。 邵彦则是从天津博物馆所藏南宋李唐《濠梁秋水图》的分析入手。 李唐 《濠梁秋水图》 天津博物馆藏 “天津博物馆百年的展览中没有展出《濠梁秋水图》,但是这件李唐的作品画的非常好,要比马远的《春游赋诗图》用笔沉厚的多,和马远的斧劈皴用毛笔肚子在纸上擦出三角形的痕迹所不一样的是,李唐的技巧不完全是靠笔肚子的蹭擦,主要是靠摁压,需要重的时候就摁的重,需要画轻的地方就摁的轻些,基本上是靠垂直线条的粗细变化形成诸如马远斧劈皴中的三角形的效果,这种画法笔力更沉厚,速度也比较慢,但是出现的线条是更耐看的。”邵彦首先盛赞李唐所展现出的绘画技巧。 李唐 《濠梁秋水图》 天津博物馆藏(局部) 李唐 《濠梁秋水图》 天津博物馆藏(局部) 这件《汉宫秋图》在李唐《濠梁秋水图》的基础上,线条靠提摁轻重来造成粗线的变化,这种趋向是更明显的,这种技法也更接近于被送人的画法,而不是南宋人更刚劲、更粗重些的新技法,还是更具有北宋的古意。 宋 佚名 《中兴瑞应颂》 绢本 设色 纵26.7厘米 横397.3厘米 天津博物院藏 对于这幅《汉宫秋图》有可能的画家,邵彦也有自己的判定,她认为可以参考天津博物馆所藏的《中兴瑞应颂》,过去认为是南宋画家萧照所画,后被认定为南宋佚名画。以及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的南宋中期传为李嵩所画的《中兴瑞应图》,第三本可参考的则是私人所藏、正在松美术馆明月松间照展览中的另外一件《中兴瑞应颂》。 基于此,邵彦认为这幅无款的《汉宫秋图》比较接近的画家风格面貌是比萧照稍晚的李嵩。 其实,这正是开端所说的,无论《汉宫秋图》的作者、题材、名称的认定如何,都不能影响这是一幅南宋精品的认定,是一幅高规格的画作,所画为宫廷而非民间,对此,又是如何判断的呢? “这幅《汉宫秋图》的等级判断,首先不可回避的是建筑形制以及侍从的服饰特点等,这是个相当高的形制,这也代表着这幅作品的等级比较高。”朱绍良认为。 本作 房屋 首先从建筑形制上来看,傅熹年先生是建筑史研究方面的泰斗级专家,他认为:“南宋院体画中的建筑画,通过使景物、环境互相衬托,给人以想象的余地,使画意与诗情结合,艺术水平较前代大为提高,真正达到了’无声诗’的境界,体现了南宋建筑画的新风”,而且“到了南宋以后,又出现了‘界画’一词”,“但‘界画’一词并不仅仅指画建筑,更不能包括不用界尺徒手画成的建筑,如《清明上河图》中的大量农舍,所以对于古代表现建筑的绘画仍以称‘屋木’为妥”。 因此,“宋人画屋木的画家很重视建筑知识,写实的功力亦深,故所画建筑从风格、形象到结构、构造到装饰细部、图案纹样都较忠实准确可信,说可以据其造屋当然是夸张之词,但说它较真实地反映了当时建筑的风格特点却是事实”。 《汉宫秋图》作为一幅时代风格鲜明的作品,其中的建筑风格和侍从服饰的地方更是风格突出。 本卷 汉宫秋图卷 画心部分 先来看看整幅画面的构成,是在南宋的都城临安,画面起始处的护城河,邵彦说其实更像是今天杭州西湖边上的生活场景,是南宋时期比较常见的“围湖造园”。整个园林的建筑是依势而造,靠近水的地方则修建为池塘和桥,从画面的右边起,过桥入门,过了影壁墙之后就是庭院,后面是主体的殿宇,再过一座桥后,即为一片后花园式的场景,画面的主人公正是在此。 本卷 汉宫图卷 局部 格子门示意 刘松年 四季山水图 秋景 局部 格子门示意 建筑中最能代表皇家风范的是来自于格子门和屋顶样式。傅熹年认为,格子门是创始于南宋:“这种自上而下全为格眼的格子门不载于《营造法式》,敦煌唐五代壁画和现存的唐、宋、辽建筑中都未见过”,“(格子门)也不见于现存确切可信的五代至北宋绘画中。它始见于传为南宋萧照画的《中兴瑞应图》中,南宋中期以后,在院画中大量出现”;“综上所述,可知这种装修起源于南宋初,极可能是南渡后因皇室、贵官不适于南方气候而创制的可拆卸的保暖设施,故盛行于南宋宫苑和贵邸”。 本卷 汉宫图卷 局部 屋顶样式和用瓦 萧照 中兴瑞应图卷 局部 屋顶的部分的修建则更是设置了森严的等级,古代建筑从上到下可以分为三部分,即上部屋顶,中部即屋身之墙、门、柱、窗,下部即台基台阶。在这幅《汉宫秋图》中的主体建筑屋顶的部分是重檐的歇山顶,虽然这其中没有出现最高级别的用于宫中正殿的庑殿顶,这是因为《汉宫秋图》所描绘的并非是宫城之内,所以仅是用同级别的歇山顶建筑,这也是保留了皇家建筑风范。 建筑之外,再来看《汉宫秋图》中的人物服饰,朱绍良其中尤其强调了主人公旁的侍从的幞头佩戴。 幞头是一种包头的软巾,因为幞头所用的纱通常是青黑色的,发展到后代俗称为“乌纱帽”。宋代时期幞头已经成为男子的主要头部饰品,式样有直角、局脚、交脚、朝天、顺风等,当然了,身份不同,样式也不同。 左:本作人物?软脚幞头 右:本作人物?无脚幞头 皇帝或官僚所佩戴的是展脚幞头、两脚向两侧平直伸长,身份低的公差、仆役则多戴无脚幞头。来看《汉宫秋图》中的人物,主人公后侍从虽然是普通人的行装,但是佩戴的却是展脚幞头,包括独角门楼处的门侍全佩戴的是展脚幞头,“一般来讲宋代的官署大部分佩戴的都是圆角幞头,《汉宫秋图》中佩戴的大都是展脚幞头,相当于皇家的侍卫,可见这个主人公的地位是非常高,由此也可以看出这是典型的南宋宫廷的作品。”朱绍良补充到。 本作中的人物形象 其实,关于《汉宫秋图》中的建筑、器物、人物服饰等等,北京保利拍卖古代书画部也做了详尽的考证,点击阅读。 一幅精彩的作品本身话题性很强,古代书画的鉴定尤其如此,但是《汉宫秋图》所展现出的时代特征是南宋无疑,乾隆帝尚且给出了多个故事版本,但正如朱绍良和邵彦的工作,每一次都要寻找新的证据,去不断的自我否定和被否定,当然,最终才能得以定论。 正如《汉宫秋图》,你大可以认为不是汉武帝与钩弋夫人的故事,只需要硬证据来否定,足矣。 北京保利2018春季拍卖会 预展信息时间:2018年6月14日-22日 地点:北京四季酒店、凯宾斯基饭店、新保利大厦云楼十层 拍卖信息时间: 2018年06月17日-24日 地点: 北京四季酒店A厅 北京四季酒店B厅 北京四季酒店C厅 北京四季酒店D厅 北京四季酒店总统套 新保利大厦云楼十层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