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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倒叙事:香港后现代电影和小说的融合剂(3)


    三、难以言明的错失:小说与电影的心理意念对倒
    虽说后现代电影整合了多种媒介优势,实现了时空叙事创意,但操弄镜像的导演,也有难以叙事的焦虑。无以名状,难以言说,言不尽意,这是古往今来舞文弄墨者的普遍困惑。在更深层的思想叙事层面,小说和电影如何对倒借鉴?小说叙事用笔头,电影叙事用镜头。用电影语言叙事的思想家,最好摆脱小说的思维模式和叙事套路,发挥电影逻辑的最大美学价值。和戈达尔、希区柯克、杜鲁福、马丁·西科塞斯等一样,王家卫是当之无愧的电影作者:电影虽是集体创作,但本质上是导演产品,呈现导演个性,作品主题风格具有连贯性。自1988年至2007年间,王家卫拍制了十部电影(13),《花样年华》和《2046》,灵感分别来自刘以鬯的长篇小说《对倒》和《酒徒》。刘以鬯,香港文学的教父,比王家卫足足年长40岁。虽说上海与香港都是他们人生和创作的双城记,但如何跨越年龄和媒介的鸿沟,实现小说与电影的跨界?
    一个符号可以成为创意的种子。刘以鬯因对倒邮票构图符号,顿悟出小说“对倒术”,写成《对倒》,独辟蹊径,首开对倒叙事述情的创意:人物情节平行发展,并行不悖。其开创的“对倒叙事”有多重意蕴。
    对倒是耦合式关联。刘以鬯拼贴叙述移民老者淳于白,本土少女亚杏,之所以并置这年龄层次和人生方向迥异的老少,不因血缘、朋友关系,不因人生际遇的因果关联,也不因对比(既无本质差异,也无阶级对立);而是因为偶遇:在某时间点上,两人命运交叉,到了卡尔维诺所说的“命运交叉的城堡”,且只有片刻关联,再无交集。两人在旺角、弥敦道、西洋菜街,分别听到路人谈论金铺劫匪;前后碰到穿“真适意”牛仔裤的瘦高靓仔;先后遇到瘦子训斥男童,不许吃雪糕,不许要阿妈;同时看到一出车祸。刘以鬯以偶遇作为小说的建筑空间结构。全文六十四节,拦腰截为两段。前半部分共十六节,单节讲男,双节述女。直到第十七节,两人不期然地在电影院相邻而坐。少女因老人见婚礼而发笑,斥之为老色狼;实际上,老人嘲笑人们把结婚当作幸福开始。从第十九节起,两人各奔南北,再次陌路,各自反刍白日所思,夜有所梦,单节讲女,双节述男。《对倒》并置路人甲、路人乙,不靠逻辑关系组接,而靠“耦合”——即两实体相互依赖于对方,只有少许量度。
    对倒是叙述视角的正反对接,意识流动的交叉聚焦。在老者视角中,追忆为主:上海与香港、港币与美元、旧楼与新楼,偶遇的美丽不再美丽……满腔怀旧心,对倒纷呈;在少女视角中,幻想为主,满怀未来梦,梦想成明星,嫁高富帅,多为无定向思绪,敏感于嗅觉与视觉。两人游踪同向而行,意识逆向而思,接受信息不一,被叙述者拉郎配,曝光亮相,奏响不和谐和弦。小说交叉讲述老人的三次冷笑——看到妇人皮鞋被黑狗尿淋湿、望着被男子敲诈的女子背影、见到银幕的婚礼。据对倒原则,小说也叙述少女三次热笑——幻想自己穿上婚纱、上了银幕、录了唱片。小说分别讲述亚杏三次照镜,幻觉自己美如天仙,比明星陈宝珠姚苏蓉更美,凝视自身裸像,甚至与镜我热吻。而淳于白三次凝镜,回忆旧事,发觉自己皱纹加深、白发增加、镜我仿佛他者,惨不忍睹,让人惆怅。两人自怜、赞誉贬损,真实自我与想象自我难一。相比而言,老者的心理透视比少女的翔实真切。刘以鬯创作该作时,年过半百,拟为颠沛流离的老者立此存照;然内容庞杂,虽有千万笔而难描其一。于是,借少女的没心没肺盲目乐观凸显老者复杂难言的感慨系之,将之照了个透亮,心有戚戚,弥漫悲凉,言说方式以少胜多。镜子与寂寞关联,如刘以鬯短篇《镜子里的镜子》云:“忽然感到无比的寂寞,仿佛四壁皆是镜子,见到的只是自己。”(14)对倒如对镜倒影,互相了了。
    对倒是起兴、蝉联的蒙太奇连缀并置。运用“比兴”法营造对倒意象。两只麻雀向东、向西飞去;素不相识的胖瘦路人,就金铺被抢发了通感慨后,各奔南北。小说每处细节均有深意。叙述母亲拿剪刀剪虾,隐喻剪梦,让幻觉中的亚杏回归现实,也隐喻剪入下一场景。有时则用一句话,顶针蝉联,串接上下场景,如“救护车来到,使这出现实生活中的戏剧接近尾声”。整部小说有人物而无故事,采取不介入叙述态度,不用讲述法,而用展示法,冷眼看生死,串联人生碎片。
    《对倒》与其他小说也形成对倒呼应。1972年在《星岛晚报》长篇连载,1975年改成短篇。该作还与1962年的《酒徒》(15)对倒,这部现代意识流小说早有对倒萌芽:叙述自我的一体两面,醒者与醉者对倒,意识与潜意识对倒。酒徒作家总半醉半醒:清醒之时,指点文坛,高谈文学的现状与困境;酒醉之时,梦境连连,自甘堕落,大写庸俗小说。对倒思维贯穿刘以鬯一生创作,如其《黑色里的白色白色里的黑色》、《白得像雪黑得像墨》、《大眼妹和大眼妹》、《他的梦和他的梦》。2000年,短篇《我与我的对话》,从姚雪垠和徐速写一男三女故事而畅销,想到要写一女三男故事,如萧红与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酒徒》叙述自我对倒,两者的因果联系较为明显,酒醉是酒醒的反照镜像;发展到《对倒》,更强调非理性、非逻辑联系的对倒式镜像叙事,生出后现代小说况味。
    电影改编有三种对倒方式:忠实改编(faithfuladaptation)、无修饰改编(literal adaptation)、松散改编(loose adaptation),(16)王家卫改编从不照搬原著。《花样年华》只吸取原著的对倒精髓,选取三段选文,置于头、中、尾。开幕出现竖排诗行,定格九秒:“那是种难堪的相对,她一直羞着头,给他一个接近的机会。他没有勇气接近。她掉转身子,走了。”(17)这像诗意的桃花源入口,是电影发展的核动力。原文出自第九节,老者以回忆做燃料,忆及三十年代上海,那红衣的初中女生,让人晕眩的微笑、情怯的撤退、错失的追悔莫及。后两段选文均出自第七节,这节独幕戏剧选址在南洋味的餐厅,老人观赏各色人等上演故事:父子斗气,女人谈炒楼,阿飞与飞女扭作摔跤姿势,两中年男子谈论公交车上的劫匪,以布袋求捐款。老人看到墙上的巴刹油画和奎笼稻草画,想到新加坡和马来;听到姚苏容的歌曲,想到在上海舞厅听吴莺莺唱《明月千里寄相思》:“这靡靡之音,像一把刷子,刷掉了从雾都带回来的朴素与严肃。”(18)往事不可追。但小说和电影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刘以鬯笔下的老少两代,追忆逝去的昨天,幻想美好的明天,无法直面现实,因严峻社会带给人无奈绝望逃避感;王家卫的电影人物,在过去和未来穿梭,都对现实压抑无法接受,成为现实的受害者。两者均让人感同身受。
    王家卫善于呈现偶遇错失的对倒意念。《花样年华》以对倒意念为主线,精于难言意绪的细腻把握,铺排情爱的潜滋暗长、坚守抗拒、进退失据、柔肠百转、天人交战的过程,丝丝入扣,营造出若即若离的氛围。最终两人不堪情的负重,擦身而过,解构了传统小说和影片的大团圆结局。不期而遇,“暗里回眸深属意”。“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诗经》咏叹邂逅:“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文字透着欣喜、愉悦、坚贞、宗教般的简单信念。施蛰存的《梅雨之夕》(1933)叙述男子对邂逅的绮想遐思,一厢情愿,一刻钟情。张爱玲的《封锁》(1943)设置非常态处境,为男女主角制造邂逅机缘,将之解构为爱情的滑稽模仿剧。王鼎钧形容:“错过是可以美丽的,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19)王家卫则告诉我们:“爱情这东西,时间很关键,认识得太早或太晚,都不行”(《2046》)。“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人都不在我身边,如果能重新开始那该多好啊!花什么时候开是有季节的,马贼什么时候到却没有人知道”(《东邪西毒》)。“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2046》)。偶遇错过,失之交臂,这是人所共有的集体无意识,最容易拨动观众的心弦。
    王家卫善于创造掠肩之缘的对倒意念。影片《重庆森林》采取拼盘式结构,开创出新空间结构形式。警察223与663本不相干,拼贴两者,只因一句衔接:“阿武想追求的女人,却喜欢了另一个男警察。”该片反复叙述偶然和必然对倒:“每天你都会有机会与人擦肩而过”;“我们最接近的时候,我跟她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公分,57个小时之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但这女人另有所爱。《重庆森林》金城武扮演的警察说,“人与人之间也许近得只有十分之一厘米的距离,但他们仍然无法了解”。《堕落天使》金城武扮演的阿飞说:“绝不放弃任何和人摩擦的机会,虽然擦得衣服都破了,也没有擦出火花。”人潮汹涌,近在咫尺,心若天涯。靠得越近,心灵越远。人际缺乏沟通,无法相知,情感只能单向交流:梁朝伟对着毛巾自言,金城武对罐头独语,流泻无法言说的意绪。“重庆”和“森林”,两个空间乍看毫无关联,其实隐喻在人群的肉身森林中,我们失语;在建筑的钢筋石屎森林中,我们无根。这些后现代社会象征,扣准了时代的命脉。
    很多人都说,一流的小说改编拍不出一流的电影。1987年,香港小说家族系列改编电视《对倒》,叙述老少偶遇,也采用老少平行交错蒙太奇,再现底层草根苦况,挣扎求生存求出路,呈现杂乱的世相,但太过写实、直白,少了回味。2011年,黄国兆费尽心力,将《酒徒》几乎原样搬上银幕,可惜未能像《花样年华》般引起轰动。(20)王家卫从一流小说中取骨而非取肉,取神而非取形,化成一流电影。《花样年华》巧得对倒神髓,将“镜花水月一场空”的喟叹拍得一咏三叹,淋漓尽致。刘以鬯和王家卫都擅长诗化、心理叙事,将语言与镜像发挥到极致。王家卫将对倒法发扬得淋漓尽致,在时间营造、镜像空间、心理意念等层面加以拓展,远超始作俑者。除借用作家的诗化文字、精彩的灵感意念构成多彩画面电影语言外,还借用音乐营造氛围,构成声色电影语言,将导演未曾拍摄出的韵味呈现出来,丰富电影质感。“王家卫的成功在于想象、象征、隐喻、情绪和氛围。”(21)他巧妙地破除了电影与文学改编的魔咒法则,创造出介于叙事艺术和叙事思想之间的电影。刘小枫教授在《沉重的肉身》中指出,叙事家大致有三种:“一是流俗的叙事家,只能感受生活表层中浮动的嘈杂、大众化地运用语言,不乏讲故事的才能;二是叙事艺术家,能够在隐喻层面感受生活,运用个体化的语言把感受编织成故事叙述出来;三是叙事思想家,不仅在生活的隐喻层面感受生活,并在其中思想,用寓意的语言把感觉的思想表达出来。例如,基耶斯洛夫斯基是用电影语言思考的大思想家,用感觉思想、用身体思想,而不是用理论或学说,对时代生活带着艰苦思索的感受力,像一线恻隐的阳光,穿透潮湿迷蒙的迷雾,极富感性的语言,带有只属于他自己的紫色的在体裂伤。”(22)王家卫是思考的哲人,其电影母题是邂逅、错失、拒避,执迷于言说无以名状的体验,琢磨人与人的失之交臂、错过与错位,追逐逝去的时间、挽留逝去的美、表白未曾说出的心底话、掌握没法掌握、言说难以言说、叙述不可叙述。其创造对倒叙事,演绎平行交错蒙太奇,营造如梦的想象世界,谋求从叙事艺术家向叙事思想家的蝶变。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