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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明清书坊与戏曲评点的关系(2)


    三、书坊聘请名家评点戏曲提高戏曲评点的水平
    根据现存戏曲刊本来看,最早借名家评点来宣传的,应该是杭州书坊容与堂。
    这位书坊主人独具眼光,于万历三十八年率先出版署名李贽评点的戏曲,开启了名家评点戏曲的风潮。其他书坊纷纷实行名人效应的策略,涌现出一大批署名家评点的戏曲刊本。比如,起凤馆本《元本出相北西厢记》,正是刻于万历三十八年,评点内容几乎与容本一致;同年,三槐堂本《重校北西厢记》也署李卓吾评点,但评语多为释义,与李评风格不同;紧接着又有两套五剧曲本,一是《荆钗》《明珠》《玉块》《绣襦》《玉簪》,二是《浣纱》《金印》《绣襦》《香囊》《鸣凤》。除了李贽外,明清戏曲评点本中署名的名家还有汤显祖、陈继儒、徐渭、王世贞、梁辰鱼、王世懋、屠隆、沈璟、袁宏道、王思任、沈际飞、谭元春、钟惺、徐奋鹏、孙鑛、李玉、李九我、周延儒、彭幼朔、李渔、金圣叹、毛声山、毛宗岗等,其中李九我和周延儒还是位列三公的宰相。
    当然,所谓的名家,不排除有假托现象。但也不能否认,明清不乏实实在在参与戏曲评点的名家。比如师俭堂所刻戏曲打上“陈继儒”的名号,笔者认同朱万曙先生的观点,师俭堂所刻戏曲确实是陈继儒所评。[7]99而且,笔者还认为,陈继儒是被师俭堂聘请而从事评点工作的。这可从陈氏的生平和思想观念来考察:
    第一,名流身份得到商家青睐。陈继儒不贪图荣利,虽屡受朝廷征召,皆以疾辞;对于穷困儒生则尽心资助,人称其为“山中宰相”;且多才多艺,在诗文、书画、古董等方面造诣颇深,是相当有品位的学者。《列朝诗集小传》云:“眉公之名,倾动寰宇。远而夷酋土司,咸丐其词章,近而酒楼茶馆,悉悬其画像,甚至穷乡小邑,鬻粔敉市盐豉者,胥被以眉公之名,无得免焉。”[11]637陈继儒的人格和才华得到世人的普遍肯定,可谓名动朝野,远及酉夷。对于这样一位不耕不宦,却声华浮动的大家,怎么可能不引起商家的注意呢?
    第二,具有读者意识和市场观念。陈继儒非常重视读者的阅读心理,如《藏说小萃序》云:“经史子集譬诸梁肉,读者习为故常,而天厨禁脔、异方杂俎,咀之,使人有旁出之味,则说部是也。”[12]指出读者对经史子集已产生审美疲劳,喜欢阅览千奇百怪的小说作品。又如《陈铜梁真稿序》云:“取古人所已言而袭之,读者憎其腐,则更取古人所未言而用之,读者又怪其凿空角险。”[12]指出读者讨厌阅读毫无新意或者情节过于荒唐的作品。出于对读者的关注,陈继儒对书籍市场也有较深的认识,如他曾指导许自昌次子许元恭的刻书事业,在给许元恭的信中说:
    小孙经书已完,今读《化书》。字字皆灵,句句皆有益于身心家国。此学士大夫未尝教儿读者,节短转快,此举业之径路,容寄老亲家刻之。盖出于《道藏》,不甚流通也。
    《国策选》觉是举业书,非好古者所贪购也。叙文亦同请政,惜此书并惜此序,一笑。
    承惠《读书后》,又得闲仲重校跋之,妙甚。但目录须列在前,使读者一览,见所未见,生歆艳心,千万即易之。
    久望《读书后》,得教,刻板极精,当走天下。第多刷数千,一日而发之,纸贵无疑。目录悉列于前,观者艳其多,寻者乐其易,跋语姑置后可也。有装订成书者,乞惠二十册,以便寄远,且长其声价耳。
    《读书后》以校正差落数次者奉览,乞编前后刻之。……尚可抽其论经、论史者共为一部,则远可行、久可传,只恐翻版耳。[13]369
    陈继儒对许氏的建议涉及哪些书籍会畅销,版面安排如何才能吸引读者,甚至对于可能存在的翻版现象也给予了提醒。
    第三,以卖文为生。陈继儒本人曾说过他是“卖文为活”的,其《白石樵真稿》有篇尺牍《与萧象林户部》云:“若不肖屏迹佘山,卖文为活,惟有白醉黑甜于茆茨篱落之间。”[14]138清人宋起凤在其所著《稗说》中提到陈继儒,亦云:“四方征其文者,束帛挺金造请无虚曰”,“以润笔之资卜筑余山……纵情山水数十载。”[15]37可知,陈继儒常为人代笔撰稿,置身于出版业,润笔之资成为其主要经济来源。
    从以上三个方面来看,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师俭堂为提升刊本知名度而聘请陈继儒评点戏曲。由此可见,明清书坊虽然以赢利为目的,但为了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不惜花钱聘请名家评点,以致客观上提高了戏曲评点的质量。
    四、书坊主亲自评点戏曲丰富戏曲评点的形式与内容
    据笔者统计,明清书坊主人评点的戏曲列表如表1。
    
    需要指出的是,表1中部分剧目的评点者是经过学者考证的:郑振铎和郑志良两位学者均指出《玉茗堂批评红梅记》为袁于令所评;[16]凌延喜于天启年间刊刻的《幽闺怨佳人拜月亭记》,评语出自凌濛初、沈璟还是凌延喜本人,学界有所争议,笔者认同江兴佑先生的观点,即凌延喜是实实在在的评点者之一;[17]至于《西厢会真传》署“汤若士批评沈伯英批订”,笔者倾向于蒋星煜先生的观点,认为是闵遇五刊刻并评点的。[18]
    明清书坊主的戏曲评点有一特色,即乐于刊刻自己的评点本,像臧懋循、凌濛初、袁于令、闵遇五、闵光瑜、凌延喜等所评剧本均是本人所刻。而且,书坊主的戏曲评点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丰富戏曲评点的模式,评语的学术含量高。明清书坊主中不乏戏曲专家,他们对戏曲评点有着独特的贡献,如臧懋循是“改评型”评点方式的开创者,凌濛初则是“考订兼评型”的佼佼者。值得注意的是,闵遇五等并非戏曲专家的书坊主,他们的评点也不乏真知灼见。如《会真六幻西厢》所附录的《围棋闯局》,其作者题“晚进王生”,但是闵遇五从剧本文辞出发,率先指出“王生”并非指王实甫,而是“另一晚进无疑”,这是很有创见的。[5]112
    二是将评点理论付诸实践,深化评点内容。晚明时期,臧懋循、袁于令等书坊主开始意识到舞台表演的重要性,如臧懋循在《玉茗堂传奇引》中说:“夫既谓之曲矣,而不可奏于筵上,则又安取彼哉!”[1]151认为不适合演出的戏曲不会是好的作品。重要的是,他们还能将戏曲理论融入剧作。比如臧懋循删订《临川四梦》,能结合舞台实际评点戏曲并删改剧本;又如袁于令在《玉茗堂批评红梅记总评》云:“上卷末折《拷伎》,平章诸妾跪立满前。而鬼旦出场,一人独唱长曲,使合场皆冷。及似道与众妾直到后来才知是慧娘阴魂,苦无意味。”[1]94于是,袁于令改写这一出为《鬼辩》,改本中的慧娘一上场就是疾恶如仇,威严霸气的厉鬼,不断控诉贾似道,将戏剧推向高潮,强化了舞台效果。除了臧懋循、袁于令外,书坊主李渔也重视舞台表演,认为“填词之设,专为登场”,[19]100创作了不少场上流行的剧作。可见,明清书坊主既评点戏曲,又加以实践,丰富和深化了中国戏曲理论。
    五、书坊对戏曲评点的作伪有弊亦有利
    诚然,明清戏曲评点的作伪现象十分严重。或假托名人评点,如郑振铎先生曾指出:“颇疑李卓吾只评《琵琶》《玉合》《红拂》数种。其后初刻、二刻、三刻云云,皆为叶昼所伪作。”[20]810或直接抄袭他人的评语,像“李评”本第四折“巧辩”的出批,大都为“红娘是个牵头,一发是个大座主”;或直接摘抄名家言论,如继志斋《重校北西厢记总评》摘录王世贞《艺苑卮言》中有关《西厢记》的评论。书商鱼目混珠,大量伪作充斥市场。陈洪绶在《徐文长先生批评北西厢题辞》中指出:“读赝本、原本不能辨,往往赝本行而原本没矣。如文长先生所评《北西厢》,赝本反先行于世。”[1]225天章阁醉香主人《题卓老批点西厢记》亦云:“吾独怪夫世之耳食者,不辨真赝,但借名色,便尔称佳。如假卓老、假文长、假眉公,种种诸刻,盛行不讳。及睹真本,反生疑诧,掩我心灵,随人嗔喜,举世已尽然矣。”[1]225的确,盗版猖獗,以假乱真,造成“赝本行而原本没”,以致读者“及睹真本,反生疑诧”,给当时读者添了不少困惑,也给现在的戏曲研究带来不便。
    然而,书坊对戏曲评点的作伪也有积极的一面。这是因为假托成名人的文人,他们对戏曲的评点也是有意义的。就像吴新雷先生所说:“尽管明末的书商有假冒伪托的恶习,这些评本不一定全都出于李卓吾等人的亲笔,但作为理论批评的一种建设来看,确是别开生面、另辟蹊径的盛事。其影响所及,由明入清。”[21]65
    综上所述,明清戏曲的评点本以坊刻为主;在戏曲评点发展初期,书坊组织下层文人评点戏曲,带动了戏曲评点的发展;并且聘请名家评点,虽然有些评语并不是真正出自名家,但仍然有利于提升戏曲评点的整体水平;书坊主们还亲自评点戏曲,甚至结合自己的戏曲理论进行创作,有效促进了戏曲的繁荣。由此可见书坊在明清戏曲评点史中的地位与作用。了解书坊与戏曲评点的关系,有助于加深我们对戏曲评点发展和传播的认识。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