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说:“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大局观不展开,就个人文化修养,或者再进一步具体到艺术审美来说,这话绝对是至理名言。艺术源自真性情,于艺术家来说当是“画不为人”,于欣赏者来说自应“学而时习之”,皆是非常隐私和自如的事。岂可假手于人,耳鉴为实哉! 某“卓有成就的美术史论家”,在其书中谈及倪瓒的“逸笔草草”,将“讵可责寺人以不髯也!”解释为“怎么能责怪和尚不长胡子呢”?理论上的认识不足,资料上的多寡错误之处,都可理解,但于常情常理也能信口开河,就不免丧失了其学术权威的可信度。 在经贸大学读书的时候,有英文翻译课,翻译一篇老年人晚年生活多姿多彩的文字,我随兴做了回标题党,名之曰“桑榆未晚”。结果教授嗤笑之,曰桑榆已晚,岂可曰未晚乎?这事至今于我心头尚有阴影。直到最近,看到造型有失准确,笔墨柔弱无形,气韵“其俗在骨”的艺术大师也可招摇过市,就会深刻反思,觉得自己人生的失败还是因为太幼稚,总觉得人应该追求的只有真理,而忽略了五斗米的重要性。别说五斗米,很多人为蝇头小利都可以拔刀相见,为个座位也要争一个你死我活。真是“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大势之下,讲究尊严自爱,多少还是有些不合时宜。 记得博士面试的时候,主持老教授拍着桌子对我说“从没见过你这么傲慢的学生”!博士面试时的学生能傲慢吗?敢傲慢吗?事情起因是老教授认为“科学哲学主义”是当今最权威的学术思想,而我却表达了质疑,认为西方人搞艺术总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而且于概念上来说,“科学哲学主义”也是唯科学论,所以我否定了这个概念,以为不如我们的中庸之道。认识即使不对,老教授也没必要如此夸张吧?吓得我当时总结说,“我真的不傲慢啊!” 其实,文化上真正“傲慢”的人是孔子,还有颜回。当年,夫子率队周游列国,困于陈蔡之间七天七夜,疲惫不堪。夫子不仅弦歌不绝,自娱自乐,还恪守了做为老师的职业道德。他对子路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也!”艺术家千万别因为穷困潦倒就胡写乱画,哗众取宠!又对子贡说:“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艺术创作要摆脱形式主义,志存高远!最后颜回来了。夫子问:“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你怎么看?”颜回说:“我们的大道完美无缺,不可能错误!至于世道不容,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听到这话,夫子一定是想拍着大腿大笑,但他还是有风度的,他欣然而笑,说:“颜回啊,等你成了首富,我给你当会计。”他们倆真是太傲慢了! 不过,颜回肯定当不了首富,毕竟首富会想方设法地让八杆子打不着的竞争对手挣不到钱,而且大多数的富翁很喜欢到海外投资。夫子又不会外语,名义上的周游列国,其实就是围着鲁国转圈圈,鲁国一有召唤就立马回家。所以他当不了首富的会计。那么,他们的傲慢从何而来呢?一如古代某太子的质疑:“富贵者骄人乎?且贫贱者骄人乎?” 还是以我认为最完美的艺术大师代表董其昌先生为例吧!他是正规的科举进士,也曾做过帝师,至今在画家这个群体中,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字写得好,画画得好,诗写得很有品味,关键是个人修养也很高。据说家里的仆人会抢走他墨迹未能干透的字,他也不恼。而从时代背景看,彼时明廷风起云涌,国本之争,东林党团,阉党为祸等等,可谓步步危机,但董其昌却能独善其身,不为世俗之富贵荣华所困。四十多年的官宦生涯,有二十七年归隐在家。贬斥者以之为政治墙头草,不足为后人榜样,但仔细想想,大家都是为大明朝做贡献,只是不同团体在争利益而已,不参与的态度有何不可?董其昌不过选择了“言不用,行不合,则纳履而去耳”。至于富贵悠然的生活,这跟他是正部级干部,皇帝老师的背景有关,国家给的就是这个待遇,何必矫情?“素富贵,行乎富贵”,有错么? 何况董其昌以书画传递文脉,影响深远,所做的文化贡献,远远大于当时那些纠结于利益得失的读书人。有时候,对于国家利益来说,默默去做自己能做的事,远比“摇大旗,喊口号”要可靠! 此论自然有董诗为证,曰:“……书生何负于国哉,元祐之籍何当来?子瞻吃饱惠州饭,涪翁夜上浯溪台。扶藜扫石溪声咽,不禁技痒还题碣。清时有味是无能,但漱湘流莫饶舌。”仔细品味,未尝不可为读书人的傲慢叹息再三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