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问题,舞剧怎样摆脱艺术形象的孱弱和雷同? 如果说舞剧创作首先要解决“为谁服务”的问题,究竟是“为评奖”还是“为百姓”,那么,我们还要很真实地面对“怎样服务”的问题。今天的情况是,舞剧创作数量庞大,其中不乏非常成功者,受到了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然而,舞剧主题内容的狭隘或虚幻,故事矛盾的不合理或虚无,人物形象的千人一面,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些突出问题。 所谓主题内容狭隘虚幻,即指一些舞剧看似剧名不同,人物不同,故事不同,其实在主题内容的开掘上非常乏力,从编剧到总导演缺乏深刻的人生体验,所表达的话语含义常常与他人极其相似,创作思想狭隘而浅薄,不求创新。我们总是在说“别人嚼过的馍馍没有意思”。然而舞剧创作中却不在乎大吃“别人嚼过的馍”!就以爱情为例,很多舞剧都很愿意表现男女主角因为社会地位差异而造成的爱情悲剧,大大忽略了从古至今爱情生活的丰富多彩,也就大大减损了舞剧艺术的深刻性和感人力量。 个性,是艺术形象的生命力所在。古往今来,伟大的文学艺术家,都是因为创造了独具风采、散发个性魅力的艺术形象而受人追捧和爱戴。舞剧创作中的人物形象“千人一面”的大问题不解决,中国舞剧就不能立足于世界舞剧之林。 所谓故事矛盾不合情理或虚无飘缈,即指一些舞剧完全不顾及公众的接受心理,为了某些形式上的场面好看而在情节上瞎编乱造,随心所欲,或是为了表面上的结构“机巧”而生硬拼凑,失去了舞剧故事内在的连贯性和合理性,更失去了舞剧不同故事的生动性。其实,舞剧主题思想的狭隘雷同和缺乏新意,与故事情节的编造雷同有着因果关系,仿佛孪生兄弟一样! 所谓人物形象的千人一面,即指舞剧中的人物形象雷同化现象。同样的年龄结构——年轻貌美的姑娘和英俊小伙,同样的人物性格色彩——温柔多情和勇敢热情,同样的动作结构——含情脉脉的躲闪和追求,同样的爱情轨迹和结局——从一见钟情到悲剧分离,让我们看到了太多的共性,太少的个性! 综合来看,以上这些现象可以归为舞剧艺术形象的孱弱和雷同。它在相当深的程度上影响着中国当代舞剧艺术的创作质量。换言之,中国舞剧创作的庞大数量被这样孱弱的艺术形象所填满了,其结果是质量大打折扣。 造成这些现象的深层原因很多,分析起来主要有以下几层: 首先一条是“形式主义”的创作作风在作怪。在舞蹈界,似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即舞剧艺术有自己的形式特点,当创作上的内容与形式发生冲突时,思想内容的需求可以马上给表面形式需求让位,为编舞而编舞的情况屡见不鲜,为表面上轰轰烈烈大场面的需要而牺牲艺术创作鲜活个性的情况更是泛滥成灾,“重场面,轻创新”,“情不够,舞来凑”!有的编导,在当代编舞方法的帮助下,可以完全不要人物性格的独特性而编排出一段“好看”的双人舞,还自以为是洋洋得意。殊不知,在别人那里的“好看”,在你的舞剧中早已经寡淡无味了。当今的中国舞剧编导,从把握舞剧一般舞蹈形式规律和掌控舞台大局面来说,应该是非常好的,达到了很高的水准。但是,急功近利的创作态度和在“大繁荣”掩盖下,不少地方舞剧的“大干快上”相互作用,造成了不少舞剧仅仅有表面上大场面的豪华热闹,仅仅有形式上的“轰动”,甚至把这种形式上的轰动当成艺术创新,忽略了艺术作品思想性的独到并与之相配合的艺术独创,忽略了形式与内容相结合的创造才是真正的艺术创新,其结果,数量与质量成反比增长。 其次,我认为一些舞剧创作忽视剧本质量,是一个根本问题。笔者曾经听到一位已经在舞蹈界取得了很大名声的编导轻描淡写地说:“舞剧剧本,可有可无,重要的是艺术形式”。也有一些人认为,舞剧的剧本,也就是一两张纸,无足轻重,摆不上台面。还有的编导认为,舞剧创作的“剧本”用不着专门操心,一个编导在具体的创作编排过程中,自己“攒”一下,也就足够了。由此,舞剧创作体裁单一雷同,戏剧情节单一粗浅,矛盾冲突缺乏合理解释,舞剧表现模糊不清等等问题接踵而来。 应该说,舞剧创作确实有着自己的独特性质。一部舞剧的剧本,进入了编导的二度创作之后,距离剧本的文字描述的确可以有很大变化,这是事实。舞剧编导在结构和语言层面上有着独特的“专权”。此外,舞剧艺术编剧的一大难点,就是必须在舞蹈动作语言形式的层面上思考全部戏剧问题,即舞剧的戏剧矛盾之展开必须依靠舞蹈动作语言的自身力量,而非戏曲唱词或话剧对白。在这一方面,舞剧编剧是不能随心所欲的。但是,上述藐视舞剧编剧的观点混淆了一个本质问题:无论由剧作家还是舞蹈编导自己写作剧本,都必须面对舞剧的文学价值的思考,必须完成舞剧艺术创作中的舞蹈艺术审美与戏剧审美要求的整合统一,特别要注意寻找并体现舞剧艺术的“文学价值思考”。何谓“文学价值的思考”?即作品的精神层面之思考和精神价值之定位。换句话说,舞剧艺术的“相貌”直接冲击着观众的视听感官,然而舞剧艺术的精神价值才是作品的“灵魂”,是作品是否取得真正成功的试金石。当今,很多人感叹舞剧创作量大于质的现象,然而,感叹者多,探究其中原因者少。更重要的是,一些舞剧编导,乃至于一些小型舞蹈作品的编排者,把“精神价值”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随意抛弃,甚至用舞蹈艺术的特殊性来否定作为一种艺术之舞蹈所必须具备的精神价值取向。“文以载道”的古训,“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续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匹夫有责精神,艺术形象丰富性和多样性的精神需求,舞蹈艺术形象的创新性和独特性要求,舞蹈“形”与“神”必须兼备的艺术标准等等,这些问题都涉及到了舞剧艺术的文学价值。回顾当代中国舞剧艺术创作的历程,不少好舞剧深刻反映了中华民族的美德和可歌可泣的英雄历史,深刻揭示了中国进入改革开放时代以来的伟大历史成就,非常值得肯定。不过也有一些作品远离生活,特别是远离当代火热的生活,剧本缺乏质量是根本性的深层原因。 当今的一些舞剧创作,一班人马,一个好吃好喝的宾馆,一两次随心所欲的“忽悠”会议,一个随意炮制的“本子”,甚至再加上地方政府的随意“点题”,就满足了一些舞剧创作的全部条件。这样脱离生活,脱离艺术家真情实感,脱离了在时代大风大浪里弄潮冲浪的真实体验的舞剧艺术创作,何来质量?!舞剧艺术,如同其他以文学性作为根基的戏剧或影视艺术一样,艺术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一个好故事”。没有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哪里来好舞剧?!不想寻找一个好故事,懒得寻找好故事,还美其名曰“淡化情节”,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一些舞剧故事根本说不通,情节讲不明白,观众看了莫名其妙。更有甚者,有的舞剧在文学层面上根本不下大功夫,情节推进全靠说明书,被人称作“节目单舞剧”,其讽刺意味难道不值得深思吗? 再次,舞剧艺术创作中“情节舞”编舞能力严重不足,是一个影响了舞剧艺术质量的大问题。舞剧创作中的“情节舞”编创水平不高,甚至根本不会编排“情节舞”,深深影响和制约着当代舞剧的创作水平。从某种意义上说,19世纪之前的古典舞剧可以用一个模式来简单说明——哑剧+展览式舞段。即:交代情节时用哑剧,展示舞蹈魅力时用展览。这是一种远远落后于时代的创作模式,早已经到了摒弃之时,却还在被许多编导大量使用!这不是有些可悲吗? 笔者认为,舞剧艺术不是小型的舞蹈作品,用行内话来说,舞剧绝非等同于“单双三”。比起舞剧艺术,小型舞蹈作品创作,承担的艺术任务相对较轻,形象可以单纯,甚至仅仅表现一种瞬间“情绪”即可以成型。舞剧承担的艺术任务复杂,不仅形象众多,而且其情节的推进直接关系到一出舞剧的艺术节奏和艺术任务的完成。一个舞剧编导,仅仅会编排“情绪舞”,是远远不够的。现代舞剧艺术大师之所以成为大师,特别重要的能力就是可以完全依靠舞蹈语言,完成艺术情节的推进和人物深层关系的刻画。中国观众曾经直接欣赏过的世界经典舞剧《驯悍记》、《奥涅金》、《梅亚林》、《斯巴达克》以及蜚声中外的“男版《天鹅湖》”等等,都是舞剧情节舞的出色样板。当然,要想完成这样的舞剧创作任务,归根结底,需要编导深刻地观察和体验生活,深刻地思考人物的性格和命运,寻找艺术形式对于“那一个”的独特表达方式,然后用地地道道的舞蹈语言完满地塑造舞剧艺术形象。如果让自己的舞剧编排水平停留在小型“情绪舞”的水平上,无视当代世界舞剧艺术的进步和规律性把握,怎能避免舞剧艺术形象的孱弱、平庸和雷同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