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代初年，从事宫廷绘画的艺术家大多并非专职画家，如阎立德、阎立本皆为工部将作大匠、工部尚书。据《新唐书百官志》：“工部尚书一人，正三品；侍郎一人，正四品下，掌山泽、屯田、工匠、诸司公廨纸笔墨之事。”“将作监一人，从三品；少监二人，从四品下。掌土木工匠之政(武德初，改令曰大匠，少令曰少匠)……”工部尚书、将作大匠都是掌管土木营造的，立德、立本只是因为擅长书画，而受命作画。立德、立本之父阎毗，工篆隶、善丹青，在隋官至朝散大夫、将作少监。立德兄弟早传家业。武德初，立德为秦王府士曹参军，从平东都，迁尚衣奉御，所造衮冕、大裘等六服并腰舆、伞扇，咸依典式。贞观初，迁将作少匠，护治献陵，以营山陵功，擢为将作大匠。贞观十年，又令摄司空，营昭陵。后造翠微、玉华宫，官至工部尚书。显庆元年赠吏部尚书、并州都督。唐时有其《文成公主降番图》、《玉华宫图》、《斗鸡图》等画流传。阎立本初为秦王府库直，武德九年，命写《秦府十八学士图》，贞观十七年又诏画《凌烟阁功臣图》。尝奉诏写太宗真容：太宗与侍臣泛舟春苑，池中有异鸟随波容与，亦召立本写之。时南山有猛虎为患，虢王元凤一箭而毙。召立本图状，鞍马、仆从，皆写其真。《职贡图》、《卤簿图》等皆与立德同制。显庆中累迁将作大匠，后代立德为工部尚书，总章元年迁右相、博陵县男。慈恩寺两廊壁间画功德，亲手设色。西京延康坊立本旧宅西亭，立本画有山水。尝作《醉道图》、《永徽朝臣图》、《昭陵列像图》。咸亨元年百司复旧名，改为中书令，四年卒。兄弟二人均任职工部，因长于书画而受命，并非宫廷专职画师。至盛唐，吴道子等人才被任命为宫廷专职画师。
    吴道玄字道子，东京阳翟人，年未弱冠，穷丹青之妙。《历代名画记》称：“道玄好酒使气，每欲挥毫，必须酣饮。学书于张长史旭、贺监知章。学书不成，因工画。”曾事逍遥公韦嗣立为小吏，后任兖州瑕丘县尉，明皇知其名，召入内供奉。按“供奉”即“翰林供奉”，《新唐书百官志》称：“玄宗初，置翰林待诏……掌四方表疏批答、应和文章;既而又以中书务剧，文书多壅滞，乃选文学之士号翰林供奉，与集贤院学土分掌制诏书敕。开元二十六年，又改翰林供奉为学士，别置学士院，专掌内命……入院一岁，则迁知制诰……内宴则居宰相之下，一品之上。宪宗时，又置学士承旨。唐之学士，弘文、集贤分隶中书、门下省，而翰林学士独无所属。”《历代名画记》又称吴道子“因授内教博士，非有诏不得画。”盖吴道子初为翰林院供奉，开元二十六年改翰林学士，又仿弘文馆，指导生徒者亦称内教博士。
    唐代初年即重书学，注意培养书学人才，特设博士、助教，指导生徒。据《新唐书选举志》：“凡学六，皆隶于国子监……书学，生三十人……以八品以下子及庶人之通其学者为，国子监生，尚书省补，祭酒统焉。”“凡馆二：门下省有弘文馆，生三十人；东宫有崇文馆，生二十人。”“凡博士、助教，分经授诸生。”至玄宗时，开始重视绘画，因于翰林院亦设博士。
    吴道子是唐代专职的宫廷画家；开元中随玄宗至洛阳，于天宫寺三门西庑画《除灾患变》，又画玄元庙《五圣千官图》。天宝中，玄宗思蜀道嘉陵江水，令往写貌。及回日，问其状，奏曰：“臣无粉本，并记在心。”乃于大同殿图之，嘉陵江三百余里山水，一日而就。又画内殿五龙，鳞甲飞动，每欲雨，即生烟雾。杨庭光、卢楞伽皆其弟子。今传《朝元仙仗图》乃宋代摹《五圣千官图》之部分。
    与吴道子同时的陈闳、韩幹亦为宫廷专职画家。《唐朝名画记》载：陈闳会稽人，善写真及人物、士女，本道荐之于上国，开元中召入供奉。每令写御容，冠绝当代；韩幹京兆人，善写貌人物，天宝中召入供奉，皆是任职翰林院供奉的宫廷画家。韩幹传世有《照夜白》、《牧马图》等作品，故宫博物院所藏《游骑图》似亦与之有关，《宣和画谱》曾载韩幹有《游骑图》二本传世。《游骑图》画一群郊游归来的骑从行列，前行者从容转马深入，侍者相随；二骑慢步随后，前跟后顾；最后二骑快步相追，人马关系自然，形态如生。全画没有环境的描绘，而通过具体人马情态，却交待了郊游的活动内容与时节，是极具抒情性的作品。
    《历代名画记》卷九载：杨宁、杨异、张萱三人，并善画人物。杨宁以开元十一年为史馆画直，《新唐书艺文志》亦载：杨异、张萱并开元馆画直，据《新唐书百官志》：“集贤殿书院，开元五年于乾元殿写四部书，置乾元院使……六年乾元院更号丽正修书院……十三年改丽正修书院为集贤殿书院，五品以上为学士，六品以下为直学士，宰相一人为学士知院事，常侍等一人为副知院事……募能书者为书直，乃写御书人……又置画直。至十九年，以书直、画直、拓书有官者为直院……书直、写御书手九十人，画直六人……”从这一记载可知张萱、杨异两人均为集贤院画直，是宫廷专职画家。张萱，京兆人，尝画贵公子、鞍马、屏幛、宫苑、士女，名冠于时。当时载有杨异画《望贤宫图》、《安禄山真》和张萱画《少女图》、《乳母将婴儿图》、《按羯鼓图》、《秋千图》、《虢国夫人出游图》传于世。现沈阳博物馆藏徽宗摹《虢国夫人游春图》、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捣练图》均为其作品的传世摹本。《虢国夫人游春图》描绘杨贵妃的三姐虢国夫人乘马游春的场面，画面不作背景，人物疏密有致，神情从容，真实地再现了杨氏姊妹的生活片断，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皇室贵戚豪华骄纵的生活。这幅画与杜甫名诗《丽人行》都是描述安史之乱前统治者迷醉放浪的生活的，从不同的方面和角度反映了当时那些引人深思的社会现实。张萱的《捣练图》(亦称《长门怨》，宋代摹本，藏美国波土顿美术馆)描绘了从捣练到熨练各种活动中的妇女情态，刻画了不同人物的仪容与性格。表现熨练活动，人物相互关系生动自然。从事同一活动，由于身份、年龄、分工不同，动作、表情各不相同，并且分别体现了人物的性格特点。执绢的妇女身躯稍向后仰，似在微微着力；熨练妇女认真专注，端丽的仪容，恰如其分地表现了温厚从容的心情。在绢下好奇地窥视的女孩，以及畏热而回首的煽火女童，都生动引入。画家表现妇女捣练、熨练活动，不只是描绘捣练、络线、织修、熨烫等活动过程，他既重视人物形象的塑造，又注意刻画富有情趣的细节，使所要反映的内容更具生活气息。
    据《宣和画谱》卷五载御府藏张萱《织锦回文图》三、《写太真教鹦鹉图》一，同时也藏有周昉的摹本。但一直不见后代传本，1998年内蒙古赤峰宝山辽墓壁画墓二号墓出土的石房南北壁两铺壁画，则为我们提供了辽代的精美摹本。北壁壁画以太湖石、修竹、棕榈、鲜花等花木竹石为背景，一贵妇云鬓抱面，发髻插梳，佩金钗。面如满月，弯眉细目。红色抹胸，外着宽袖红袍，蓝色长裙，端坐高背椅。前置条案上有展开的经卷，案左置高足金托盏，右立白鹦鹉。贵妇左手持拂尘，右手按经卷。俯首吟读，虔诚之态溢于言表。壁画右上角有墨题诗云：“雪衣丹嘴陇山禽，每受宫闱指教深，不向人前出凡语，声声皆是念经音。”明确指出图中所画为《太真教鹦鹉图》，与《明皇杂录》所记是相符的。南壁画中一贵妇蝶形双环髻，满插金钗，柳眉凤目，樱桃小口。着交领窄袖衣，红裙曳地，套蓝腰裙，肩披回纹披。贵妇前有男僮、女侍，男僮身前置担挑，侍女红衣蓝裙，右手握锦帛。贵妇身后四女侍，或手捧笔砚，相互交谈，或端椅捧盒，立于旁。画左上角有墨书诗：“□□征辽岁月深，苏娘憔悴且难任，丁宁织寄回文锦，表妾平生缱绻心。”则明确点出是苏若兰寄回文锦的故事，画是表现遣使寄锦①。周昉也摹过二图，辽墓壁画正是二图的传摹本，这对于今天了解张萱和受其影响的周昉又提供了有力的实物。张萱是盛唐时的杰出人物画家，画宫廷生活能选择杨贵妃教鹦鹉、虢国夫人游春、织锦回文、长门怨这类题材，使作品幽闲多思，意逾于象。通过所塑造的典型，表现了一定的生活现象，从而反映了当时某些引人深思的社会现实。
    《历代名画记》所载：“朱抱一开元二十二年直集贤，善写貌。写张果先生真，为好事者传。竺元标、蔡金刚、毛嵩、姚彦山、程逊，善寺壁禽兽。董好子，善人物。杨树儿、耿纯、任贞亮，开元中直集贤。时有画直邵斋钦、书手吉旷，皆解画。”“殷闻礼字大端，书画妙过于父。武德初为中书舍人赵王友，兼侍读、弘文馆学士。”“郑虔开元二十五年为弘文馆学士，饥穷轗轲，好琴酒篇咏，王山水，进献诗篇及书画。玄宗御笔题‘郑虔三绝’。”以上诸人均为开元年间宫廷画家。
    《历代名画记》卷九载：“殷参、殷季友、许琨、同州僧法明，以上四人并开元中。善写貌，常在内庭，画人物海内知名。法明开元十一年勒令写貌丽殿诸学士，欲画像书赞于含象亭，以车驾东幸，遂停。初诏殷参、季友、无忝等分貌之，粉本既成，迟回未上绢。张燕公(说)以画人手杂，图不甚精，乃奏追法明令貌诸学土。法明尤工写貌，图成进之，上称善，藏其本于书院。后数年，上更索此图，不知所由，惶惧，赖康子元先写得一本以进，上令却送书院，子元复自收之。子元卒，其子货，莫知所在，今传拓本。”“元和中有李士昉写貌极妙，在翰林集贤。”《益州名画录》载：“僖宗皇帝幸蜀回銮之日，常重胤为写御容及随驾文武臣僚真于大圣慈寺中和院，寻授驾前翰林待诏。法明、殷参、殷季友、许琨、康子元、李士防、常重胤均为当时宫廷画家。”
    从以上诸人，可知唐玄宗以后已正式有宫廷画家。多在翰林院设置待诏、供奉、集贤院画直，以满足帝王对绘画的需求。翰林院在唐代本来主要是文辞经学之士待诏之所，至玄宗时始有书画之士供职其中，在一定意义上提高了画家有别于工匠的地位。
    唐代以来，皇家美术工艺机构从属于官府手工业部门，开元以后虽在翰林院和集贤院有专职画家，尚未单独设立供画家任职的图画院，五代以后基本沿袭唐制，在翰林院亦设有从事绘画的待诏，如西蜀的高道兴、房从真、黄筌、杜齯龟、蒲师训、赵忠义、黄居宝、黄居寀、李文才、阮知诲、张玫、杜敬安、蒲延昌、阮惟等。宋代在工部仍设将作监，掌管土木工程。其下曾设修内司、东西八作司，分工负责。同时设少府监，掌管百工技巧。下设文思院、绫锦院、染院、裁造院、文绣院，按不同工艺品种各司其职。辽政权亦在吸收汉制的“南院”中央机构中设将作监和少府监，职能与宋代相仿。金政权亦行宋制，虽未设将作监，宫中土木营造由工部修内司、祗应司分管，但少府监职能有增无减，其下属部门则改院为署，计有尚方署、图画署、裁造署、文绣署、织染署、文思署。其中，尚方署“掌造金银器物，亭帐车舆”诸事，图画署“掌图画，缕金”，其余各署职能与宋代少府监近似。这些部门仍是以工艺制作为主。辽、金都重视历代帝王御容的供奉，塑绘御容当有专职人员和机构，金有图画署，后又有祗应司行使图画署职能，似与之有关。虽《辽史》记载：圣宗开泰七年(1018年)已有“诏翰林待诏陈升写《南征得胜图》于上京五鸾殿”的记述。陈升是翰林院待诏，也如唐制，也并不一定有画院的设置。
    北宋在平定江南的过程中，即接受了南唐和西蜀的画家，同时设立了图画院，仍隶属于翰林院下，又称翰林图画局，与书艺局、天文局、医宫局并列。画家职衔有待诏、艺学、祗侯、学生数科。北宋画院至擅长绘画的宋徽宗赵佶时代达于极盛，更加重视画家的文化素质，并以古人诗句为题考试画家，促进了绘画创作的意趣，并进一步改变了前期“凡以艺进者不得佩鱼”的旧制，把画院画家提升到与文职官员相同的地位。靖康之变以后，高宗赵构在临安(今杭州)重新恢复画院，画家辈出，画院创作的兴盛一直延续到南宋末。
    注释：
    ① 吴玉贵《内蒙古赤峰宝山辽墓壁画颂经图略考》，《文物》1999年第2期；《内蒙古赤峰宝山辽墓壁画寄锦图考》，《文物》，2001年第3期。
    （金维诺：中国著名美术史论家、美术教育家，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主任、教授，《中国大百科全书•美术卷》编委会副主任，中日合编《中国石窟》中国编委，《中国美术全集•原始社会至战国雕塑》主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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