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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应全国古陶瓷委员会主任、中国官窑研究会会长、中国陶瓷工艺大师叶宏明之邀，我驱车前往位于杭州吴山广场吴山铭楼的“叶宏明古陶瓷陈列室”。 在300平方米面积的陈列室内，那些“夺得千峰翠色来”的龙泉青瓷、“釉如美玉，色似碧波”的官窑作品，以及“捩翠融青瑞色新”的越窑秘色瓷，尤其是梅子青弟窑牡丹刻花大盘、金丝银线文武开片的官窑挂盘和被北京中南海收藏陈列的“中南海紫光瓶”以及龙形开片小口瓶等名瓷，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置身于这样的青瓷世界，我的心一下变得澄明而又沉静，尤其当叶宏明先生向我介绍他“复活”国宝的种种艰辛以及再现历史的番番喜悦时，我分明觉得不是在听他讲故事，而是在见证一段生命不息、创新不止的青瓷历史。 谁能想到，16世纪晚期，法国作家杜尔夫的名作《牧羊女亚司泰来》中的男主角雪拉同在舞台上穿着的一件青色外衣，竟会与其时在巴黎展出的流翠溢彩的龙泉青瓷紧紧联系在一起，以至龙泉青瓷有了另一个好听的名字——雪拉同。1957年，一位援华苏联专家在即将回国时欲带一件“雪拉同”而不得时，引起了周总理对龙泉青瓷的重视，1958年周总理给轻工业部下达了指示：一定要恢复龙泉青瓷！而轻工业部则把这沉甸甸的重任交给了浙江省轻工业厅。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恍若历史是有意青睐叶宏明似的，就在任务下达后不久，天津大学化工系硅酸盐专业首批毕业生叶宏明被分配到了浙江省轻工业厅。时任厅长的翟翕武一翻档案，就满意地带上他进入龙泉青瓷的研究之中。 青瓷被誉为瓷之母，享有瓷海明珠之美誉。青瓷在艺术风格上以釉色取胜，以造型见长，以纹片著称。其独特性主要在于釉色与开片。釉是青瓷的灵魂，青瓷技术核心是釉的配方和烧成工艺。陶瓷拉胚、造型等是相对易学的工艺，做得好也就是能工巧匠。但青瓷釉及开片烧制技术，中国目前也还是独步天下。青瓷之所以不是翡翠胜似翡翠，关键还在于配釉。青瓷精品要上四道釉，工艺复杂。第一次素烧温度需控制在1000度左右，太高太低都不行，在这个温度下，瓷胎中的碳酸盐和硫酸盐等会排出，有利于上釉。每烧一次就上一次釉，因为一次上太厚会流釉。经过4次上釉，釉层增厚，玉感越来越强。但每一次烧制上釉都是一次考验，都可能造成残次品。因此，真正的青瓷精品是万中挑一。龙泉青瓷始于南北朝时期，兴于北宋，盛于南宋，以“青如玉，明如镜，声如磬”著称于世。龙泉青瓷以哥窑和弟窑最为著名，文献记载：相传宋代浙江龙泉有章姓兄弟两人，开窑烧瓷。兄所烧瓷器名为哥窑，弟所烧瓷器名为弟窑。这个故事在中国陶瓷史上广为流传。只可惜哥窑早在1279年南宋王朝覆亡时就失传了。 在龙泉县的深山野坳，浙江省轻工业厅的学者们访山村、掘故窑、寻窑人、收集废窑址上的古瓷碎片，终于研究出多种配方。他们在树皮搭成的工棚“实验室”里，每天要上山砍柴、挖瓷土、挑水、配料、制坯、上釉、烧窑。经过一年的时间，龙泉弟窑青瓷成品在1959年烧成。在新落成的人民大会堂国庆招待会上，当周总理用新烧制的龙泉青瓷茶具招待外宾时，得悉消息的叶宏明热泪盈眶、激奋不已。 弟窑试制成功后，叶宏明又瞄准了哥窑。哥窑釉色青灰淡雅，釉面有纹片，质地比弟窑更为讲究，烧制难度增大。为了考证原料配方，他从仅有的几块古瓷入手。在故宫陶瓷专家陈万里支持下，在其收藏的一件宋瓷上将表面的青釉刮下来进行化验。历经几百个配方，上千次的试烧。1963年4月，哥窑被叶宏明“复活”了，烧制成功的哥窑青瓷古朴典雅，晶莹滋润。仍然是紫口铁足，釉面呈冰裂纹、蟹爪纹、牛毛纹，金丝铁线或金丝银线布列其间，釉色、纹片和造型，均与故宫藏品并无二致。启功先生为此曾赋诗一首：“呕心沥血集群英，多番奔波龙泉行。入手夺得千峰翠，哥弟再度扬美名。” 龙泉青瓷这颗曾经陨落的明星，被叶宏明重新发掘，拭去尘埃并高高托起。对此，叶宏明并不满足，他又要继续去叩开另一扇尘土封闭却更加璀璨的大门——恢复南宋官窑瓷器。 南宋官窑是专供皇宫使用的，故由皇室直接掌控瓷窑。位于宋代五大名瓷之首，可谓登峰造极。每逢新瓷开窑，督造的修内司官员会小心翼翼地查看每一件瓷器，无疵点的选入宫中，稍有缺陷的，则被当场摔碎，以免流入民间。由此可见，其配方和工艺要求更为复杂。重中之重还是要先找到官窑碎片，才能得到精确的技术参数。 在杭州南部乌龟山的官窑遗址，叶宏明终于如愿以偿。然而，恢复官窑瓷的关键还在于找到其特有的原料——紫金土。可紫金土又在哪里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绍兴花街瓷石、诸暨大悟矿瓷土、湖南平江长石、广州高州长石、安徽祁门瓷土等50多种瓷土烧制后都未能成功。有一天叶宏明突然顿悟：南宋时期北方战乱，交通不发达，烧制官窑的瓷土不可能从很远的异地运过来，最大的可能是就地取材，对，就在乌龟山！再次上乌龟山，叶宏明索性泡在了那里。一天，乌云突袭，顷刻大雨滂沱。在树下，他发现泥沙俱下的一股水流中，竟夹杂着一道紫红色的泥水，这不就是紫金土吗？兴奋的他不顾倾盆大雨，循着紫红色水流，在半山腰一个洞隙中找到了源头。他和叶国珍等专家经过70多道工序的烧制，几千次数据筛选。1978年春天，南宋官窑“釉如美玉、色似碧波”的官窑仿制品灰青釉和月白釉瓷器终于问世了。在此后几年里，叶宏明又将配方修改了100多次，并烧制出官窑中的上品——粉青釉官窑瓷。经故宫博物馆鉴定，新烧制的官窑瓷达到历史最高水平。 20世纪90年代后，叶宏明采用新技术改变杭州紫金土的物理化学性能以代替传统紫金土，发明了烧制官窑新工艺，还发明了用尖晶石高温发色技术，可以使用劣质原料制作出高级青瓷产品。这两项重要成果分别获得国家二等、三等发明奖，以及浙江省科技进步一等奖。他的龙泉青瓷研究，获1979年浙江省科技大会科技成果一、二等奖和1991年国家发明三等奖，2001年又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在叶宏明古陶瓷陈列室参观，我不仅感叹于其青瓷作品大件多、获科技成果奖的作品多，而且惊羡于其创新作品多。在复活国宝的基础上，他创造性地研制出诸如哥弟窑结合彩瓷花瓶、青瓷堆花和变色釉苏武牧羊观音、雪花釉熊猫、老寿星彩瓷十杯壶等。2012年又成功复活了越窑极品秘色瓷。陈列室内至少有200多款青瓷品种，可谓青瓷世界之集大成者。如今年届80高龄的叶宏明依然像年轻时那样，宁愿呆在浙江树人大学的陶瓷研究室里做研究。正如他所说：“仿古，若停顿不前，就没生命力。”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