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1896-1950),为西南联大的教授、北京大学的代理校长、台湾大学的校长,面对西方考古学态势,他说:“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这句考古学上的新原则和新观念很适合收藏学。收为“纳”、“集”意味着需要去寻找。藏为养护、探究和传承。探究“形而上”之道,探究“形而下”之器,以器入道,器近乎道,道器一体。传承温度、责任和文脉。收藏,便是从器物中感悟人生,睹物思人,收藏的过程即是人生的过程,也是体味人生的过程。故说,收藏即人生。 30年前的一天,沪上收藏大家钱镜塘先生结束了传奇的一生。他毕生收藏的5万余件金石书画,除了4000余件捐献给国家,其余随他的命运一起坎坷流离。他没有张大千先生幸运,因为,1948年他拒绝了张大千先生去台湾的邀请,这也是钱老为何在晚年请上海书家写下了这副对联“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的重要人生感悟。他花16根金条从刘海粟先生手里购得清初画家王石谷《竹屿垂钓图》,原因是画中主人为其乡贤陈元龙,这是一种故乡情怀,也是文化蕴含温度的原动力。他将此图重新装裱后无偿捐给浙江省博物馆,“藏之有道,献之有益”是钱镜塘先生的收藏教育原则,收藏也是一种教育。 收藏是与保护等联系在一起的概念,有一种责任,分公藏和私藏两种。《礼记·月令》中曰:“是月也,农有不收藏积聚者,马牛畜兽有放佚者,取之不诘。”唐代杜牧《阿房宫赋》言:“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 我总结了艺术品收藏的四种方式和境界: 一是收而不藏。这是指藏品的一种流动过程,这种收藏过程更多的是以投资或经济等活动为目的,艺术品的“收”而不藏,收者往往与藏品没有发生实质关系,它只是流转者手中的一个物品。或者说,收藏者是一个“文化搬运工”,早些年称作“文化掮客”。收而不藏,也包含有一种捐赠或赠送行为。这个“藏”的概念,不是简单的保护、保管,它应该有更深层次的内涵,如品鉴、赏析、把玩、研究、传播等。收的过程是认知的过程,藏则是认可的结果。我们当代的收藏,大多是收而不藏,与古代收藏有天壤之别。收藏应体现的是一种文化情怀和胸襟。隋朝思想家王通(584/580-617)在《中说·周公》中也说:“邳公好古物,钟鼎什物,珪玺钱具必具。子闻之曰:古之好古者聚道,今之好古者聚财。” 二是不收而藏。这是指没有参与藏品的流动而直接继承艺术财富的收藏活动,如得到并珍藏的祖传藏品,他人赠送的藏品或非法获得的藏品等。这种“不收而藏”的方式,开始往往不能体会到收藏活动的甘苦,难以享受到充满艰辛和乐趣、苦涩和愉悦的收藏过程。这些藏品在收藏者或继承者身上不容易找到一种文化责任,难以持久和较好体现收藏的重要功能——传承与教育。“不收而藏”的藏品,因为这些藏品没有和继承者发生直接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他们感到很茫然,古代收藏的经验告诉我们:“藏不过三代。”这种收藏,没有将藏品纳入自己的情感体系,因此和藏品也没有多少关系,难以守住这份文化情怀。 三是既收又藏。这是一种实际意义上的收藏,既有“收”这个过程中的甘苦,也有“藏”背后的厚重和愉悦。收和藏的有机结合,能充分体现出教育、人文、责任、情感等的和谐统一,收和藏都是动态的过程,没有终极。而教育的目的,就是从这些流转的藏品中找到文化的脉息,代代传承,不管是情感的,还是责任的,都让我们的收藏生活变得更有意义。 四是不收不藏。不收不藏并不是说不和藏品发生关系,而是一种近距离或远距离的观望和守护。欣赏藏品可以不拥有藏品,拥有藏品也不一定就能欣赏藏品,在逻辑上讲,前者的意义似乎更大一些,与藏品交流是让藏品发挥价值的重要意义之一。这也是为什么很多鉴赏家不一定是收藏家的原因,或者说很多收藏家只是藏家而已。读懂了艺术品,你也就拥有了艺术品。真正的收藏家是懂得和藏品“话语”,而不是拥有藏品。懂得“物语”是收藏的重要特征。 收藏的第一、第二种境界“收而不藏”和“不收而藏”,就像人生的“初境”,停留在物质情怀中,难以享受到艺术品作为文化载体的温度,这两种收藏容易“伤身”。第三种境界“既收又藏”为人生“渐境”,按照丰子恺先生总结弘一法师人生的经历是:人生有三层楼,一是物质(衣食住行等),二是精神(文艺和学术等),三是灵魂(宗教情怀)。那“既收又藏”便是已经上到了第二层楼“精神”,这种收藏怡情养性,悦目舒心。第四种“不收不藏”则是人生的“高境”,文化已经浸润到灵魂中,这也是淡泊之境,正所谓“腹藏诗书气自华,人到无求品自高”! 收藏既可累积人生阅历,也可怡情养性,愉悦身心。美食养身,收藏养心,身心合一,谓之养生。阅者,读也。历者,行也。阅者,与古之智者交流,获取智慧;历者,与自然造化共融,豁达心胸。具备阅者历者,便可形成哲学头脑。收藏,也便是人生阅历也。 郑逸梅先生回忆说:钱镜塘先生不仅精于鉴赏和收藏,还将书画收藏与生活情趣结合起来。当时钱镜塘住在沪西茂名南路一幢楼上,明亮舒畅。四壁挂满书画。他的悬画,往往按着季候,不断变换。如梅花盛放时,他就悬挂许多梅幅,且多为明清人的杰作。并在他的庭院中,杂栽盆花供置几案,使画中的花与盆中的花相映成趣,使室中充满着春的气息。夏秋季节,他就将莲、菊、山茶、松竹等盆载,配着应时的丹青妙迹。并邀请当时书画名流赏玩,开襟清话,其乐陶陶。 收藏体现的人生命运,就像《四库全书》所钤“云烟过眼”印章中蕴含的文化命运,物和人的命运都有宿命,毁灭便是体现其价值的另一种方式,就像我们未曾见过王羲之的《兰亭序》,但并没有妨碍我们对她的眷顾、膜拜和崇敬。 (作者系中国美术学院副教授 艺术品鉴赏与保护专业)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