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灵璧马家皮影戏的艺术特征 马家皮影戏作为一门家族式传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极富艺术价值和研究价值的稀见剧种,其艺术特征主要包括: (一)模式化的剧目生产方式 马家皮影戏艺人大多受教育程度较低,所以马家皮影戏的剧目多移植自说书艺人的作品,在长期的口耳相传和演出实践中,逐渐形成一些相对固定的唱词和情节,可以在不同作品中反复使用,从而形成一种包孕无穷的模式化的剧目生产方式。如连台本戏《西游记》的诸多出目中,在唐三藏为各类妖怪捕获后,总有一段孙悟空“探山”的情节,而这段“探山”的情节,唱词几乎是固定不变的。抄录如下: 俺老孙催云端,催动祥云去探山。逢山我从山头过,遇水我打水上旋。一驾云头三千里,三驾云头够九千。还嫌云头走得慢,打后边又赶来三阵大风催云端。我在云头上面展几展,也够凡人走几年。我老孙正驾云头往前走,手拨云头往下观。我一往下边留神看。下边显示一片山。山接山棱接棱,山山棱棱紧相连。我一往下边留神看,下边倒有一座山。山前里似露不露神仙洞。山后头卟咕隆咚冒清泉。山西里猩猩拉住毛人的手。山东里老虎寻食下了山。山顶上毛竹长得多旺盛,倒有那百鸟争鸣闹声喧。有喜鹊蹲在树梢喳喳叫,还有那野鸡打食满山窜。我一往下边留神看,下面来到了××山/洞。⑦ 另外,各色角色出场时的上场诗,也有固定的模式。举例如下: 唐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日出东海落西山,提起取经犯了难。东土的故事接西域的事,长生不老阿哈又过了一年。 孙悟空:齐天大圣本领强,花果山上来称王。独占山头来称霸,留下美名四海扬。 观音:观音老母坐莲花,修身养性念佛法。拯救天下受难人,留下美名人人夸。⑧ 除了模式化的唱词,马家皮影戏剧目的故事情节也呈现出模式化的特点。如连台本《西游记》中《万字山缠丝洞》与《琵琶山毒敌洞》,其基本故事套路大致相同,即唐僧被抓—徒弟搭救—战败而退—别处搬兵—降服妖怪—救回唐僧—师徒上路。而在模式化的故事情节基础之上,也略有小异,如《万字山缠丝洞》中有俊俏秀才张文秀被蜘蛛精抓走逼婚、张文秀与母亲“母子连心”的情节;《琵琶山毒敌洞》有蝎子精色诱猪八戒之情节。 因自身创作能力的局限,民间艺人不得不以这样模式化的方式来创作更多剧目。但值得注意的是,马家皮影戏的剧目创作方式也有比较自由、随意的一面。马家皮影戏所演的《西游记》故事,与吴承恩《西游记》故事相比改编甚多,常有移花接木之情况出现。如马家皮影戏经典剧目《真假美猴王》,就将吴承恩《西游记》第二十七回《尸魔三戏唐三藏圣僧恨逐美猴王》与第五十七回《真行者落珈山诉苦 假猴王水帘洞誊文》嫁接在一起。敷演孙悟空因三打白骨精遭逐后,来到珞珈山诉苦,唐僧为白骨精所抓,猪八戒水帘洞搬兵遭假猴王毒打,二人追打至珞珈山,真假猴王碰面,上天入地难辨真假,最终由如来佛法断结案。 (二)世俗化的审美情趣 从史书《三藏法师传》,到宋元话本《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元明杂剧《唐三藏西天取经》、《西游记》再到集大成的明代长篇小说《西游记》,唐三藏之形象屡经变化,最终定格为一个亦“儒”亦“佛”之僧,既有佛家坚定与救世之一面,又有儒家中庸与迂腐之一端。但无论如何,唐三藏西天取经坚定的理想主义精神,却始终如一。然而马家皮影戏中的唐三藏形象,却带上了十分世俗的一面。 马家皮影戏但凡演西游故事,开场总是《唐僧坐台》自述,迻录唱词如下: 唐玄奘坐山头,提起取经泪交流。怨只怨西方取经多遥远.也不知何年何月能朝戈。回头也不把别人怨,连把唐王怨从头。朝中的只因魏征丞相把蛟龙斩,直闹得唐王不自由。万岁爷八宝金殿圣旨丢,我贫僧八宝金殿接圣旨,一奔西天将经求。路一过九妖十八洞,洞洞里边出妖猴。山上都出老妖怪,都想吃我唐僧来“称侯”。要不是大徒儿悟空来保有,我恐怕十个唐僧命得丢。实指望西天取经有好处,没料想一路艰辛吃尽苦头。回头来不把别人盼,有脸我把家中父母盼从头。盼一声老父亲陈光蕊,殷凤英我的娘想儿想得白了头。我的娘要是在家生得病,什么人去接医生把药求?我的娘要是在家死亡去,什么人去买一口棺材老盆丢?十月一什么人坟前去烧纸,清明节荒郊野外去添灵头?人家养儿都是防备老,我的娘生儿育女就好像竹篮打水井里投。人家竹篮打水竹篮在。我的娘生儿育女竹篮打水断了绳头。唐玄奘嘴说不哭心里常盼,只哭得玄奘我心里难受。回头来不把别人叫,几家徒儿你听从头。几家徒儿别怠慢,我们要西天上路把经求。⑨ 以上唱词,前半段“怨唐王怨取经”,后半段“盼双亲忧老母”,取经成了无奈事,夙夜兴叹思娘亲。这里的唐玄奘并无半点殉道者的坚毅和执着,却充满了令人唏嘘的人伦之情,这是马家皮影戏对唐僧形象的世俗化改造。马飞先生说:“比如我们出来打工的小伙子,家里父母年龄大了,听这一段都会有感觉。”转眼之间,唐僧就变成了无数漂泊异乡打工人的移情对象。这是马家皮影戏贴近世俗生活的一面,大概也是广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又如《东游记》老龙王哭灵一段,同样呈现出世俗化的特色: 我一见灵棚心如刀割,又好像万把钢刀刺前胸。老龙王我倒有三儿子,三个儿子死干净。大儿子死在魏征之手,二儿子死在哪吒他手中。就说三儿子年纪小,吕洞宾提起他的斩仙剑,宝剑铮铮起火星。我三儿一颗人头落流平。老龙王我三个儿子都死了,到老了指望何人养老来送终。⑩ 这里的龙王不再神圣倨傲威风凛凛,而是以接二连三失去儿子的悲苦父亲形象出现,他的丧子之痛和凄凉晚景,借此唱段层层渲染开来,有哀怨,有无奈,有沉重,有绝望,声情并茂如泣诉,观众闻之足恻然。就连马家皮影戏中的妖精。也呈现出颇具人性的一面,如《二龙山》中长虫精长秀生哭被孙悟空打死的蟒蛇精马秀云一段: 长秀生来大放悲声,连忙大姐姐盼上几声。大姐姐你死一命只顾你,撇下妹妹孤苦伶仃。大姐姐高山修炼有多好,谁叫你生心想吃老唐僧。眼一看二龙高山难修炼,我不如另奔高山苦修行。(11) 这一段里的妖精褪去了穷凶极恶的一面,具有了人的情感。又在唱词之中暗含了教化、劝善的意味。这在前面两个例子中亦有所体现。马家皮影戏作为一门民间艺术,所表现的世俗化的审美情趣,不仅贴近底层民众的情感生活,也具有劝善教化的社会功能。 (三)商业化的运营模式 马家皮影戏借由家族式戏班传承。70年代,灵璧县政府给马家皮影戏第三代传人马厚智老人办理了安徽省灵璧县曲艺工作证,笔者亲见了此证残件,上有条款写道“5.本证只证明艺人身份,不作演出使用,并不得涂改或转借他人,应妥为保管,遗失不补。6.本证贴上一寸半身照片方能有效。7.持证人如停止演唱应将本证交回原发证机关。”可知此证是证明艺人身份的重要证据,虽非职业的演出许可证,但也从侧面说明了马家皮影戏的演出是受当地文化部门管理的职业演剧。 据清乾隆时期贡震纂修的《乾隆灵璧县志略》卷四《风俗》一节记载,“邑中著姓不讲宗法,惟波罗林张氏聚族而居”[6]可知灵璧当地宗族观念不强。而据马飞先生介绍,当地民众的神俗观念也较为淡薄,故马家皮影戏并不像安徽其他地区的皮影戏那样具有鲜明的仪式色彩和民俗功能,其演出以逐利谋生为唯一目的。(12)马家皮影戏常选择春节或农闲时节进行演出,因为此时观众较多,演出收益有保证。据马飞先生介绍:“1976年马家皮影戏的戏金是每场5元或者10元三场,月平均收入能达到120元。当年鸡蛋2分钱一个,猪肉5毛钱一斤,一个县委书记月工资才18.5元。”(13) 此外,马家皮影戏不仅活跃在灵璧当地,更是走南闯北四处需找商机。每到一地,马家皮影戏能迎合当地观众的喜好,对演出内容和形式进行调整,这种开放性的演出特色同样是为了争取演出市场获取更多的经济收益。2011年,马家皮影戏常驻合肥后,就尝试着在皮影戏演出中插入当地流行的黄梅戏选段,为保证演出效果,唱段常以音响伴奏的形式呈现。马飞先生2011年来合肥定居以后的年收入从最初的4000元到2014年的6万元,也证明马家皮影戏的商业化运营模式较为成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