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剧“侯阳高腔”命义辨考(2)
时间:2024/11/28 08:11:48 来源:《中国音乐学(季刊》 作者:郭克俭 点击:次
“侯阳”腔名既往释义辨疑 依笔者学术视野所及,迄今为止关于“侯阳高腔”腔名渊源、涵义的理论探索,大约有“后阳村讹说”、“后阳音讹说”、“岳阳音讹说”、“弋阳之讹说”、“爵位等第说”和“后场扬起说”等六种释解高见,各说的理由分述如下。 一是后阳村讹说:“在三十年以前(指20世纪20年代,笔者按)浦江所流行的高腔,调腔之外很可能是‘西吴’、‘侯阳’等高腔。并且浦江县有个‘后阳’村,侯阳高腔因此而得名也说不定。以后浦江乱弹兴起,高腔又渐渐的衰落了。但在东阳、磐安那些山区里,古老的高腔依然很盛,并且不断发展。”(20) 二是后阳音讹说:“金华府三国时称东阳郡,东阳、义乌地处江之上游,东阳郡之后部,又在暨阳(今诸暨)东白山之后,习称后阳,侯阳可能是后阳之音讹。”(21) 三是岳阳音讹说:“‘侯阳高腔’的来源,相传出于湖南‘岳阳高腔’。据说从前岳阳有兄弟二人来金华、东阳教戏,金华人学了后,称它为‘西吴高腔’;东阳人学了后,叫它为‘侯阳高腔’,因为东阳人读‘岳’与‘侯’字音相似,后来讹为‘侯阳高腔’了。”(22) 四是弋阳之讹说:“浙江尚有好几个高腔剧种老艺人自称是弋阳支流保持者,如婺剧中的西安高腔(衢州)、西吴高腔(金华)、侯阳高腔(东阳)。”(23)“侯阳高腔称为‘侯阳高腔’就费解了,尽管有种种解释,似乎都说不通。有两种说法相似,一说因从江西弋阳传来,是‘弋阳高腔’之讹。”(24) 五是爵位等第说:“东阳高腔在戏曲历史上仅次于木偶戏,应该列为第二位。相当于君主时代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的侯。这‘侯’字与后半句帮腔的‘后’谐音,故命名为‘侯阳高腔’。”(25) 六是后场扬起说:“侯阳高腔的演唱方式与各处高腔一样是‘一人启齿,后场(司鼓)接唱’。东阳人叫乐队为‘后场’。‘后场帮’与‘侯阳班’音韵甚谐;所以,‘侯阳班’这名称很可能由此而来。……从曲牌本身的结构来看,无论上、下句,它们极大多数属前密后疏、前紧后松、前抑后扬的‘抑扬格’。听来‘后扬’的特点异常明显。”(26)所以,“侯阳腔”‘其实“后扬腔”音谐。 以上六种说法,都从各自的角度对“侯阳高腔”的命名给予了似乎能够自圆其说的考察和分析,但仔细推敲和深入究问,都似乎难以自圆其说,失之偏颇,其不足以信的具体辨疑理由分列如下。 (一)关于“后阳村讹说”之辨疑 这个说法一方面是基于“假设”基础,浦江县曾经可能流行过的“高腔”可能有“侯阳高腔”,缺乏最基本的论证基础,更无文字、实物、遗存等凭据。而事实上,浦江盛行“乱弹坐唱班”,根本没有高腔的立锥之地。另一方面是将“后阳村”与“侯阳”读音相谐;众所周知,“西吴高腔”是因为高腔艺人在金华府城北罗店镇“后吴村”设科授徒而得名;但从未听说有人在“后阳村”作科收徒传授高腔。并且后吴村在浦江县城的西北角,靠近桐庐、建德的村镇,东阳则在浦江县城东南方,相距颇远,两地方音、习俗相差较大,艺人们绝不会舍近求远,取一个毫无关系的、不起眼的小山村名字谐音,来为钟爱有加、赖以生计的戏曲腔调命名的,不入人情俗理。 (二)关于“后阳音讹说”之辨疑 此说的第一个关节点是“东阳、义乌是否在东阳郡后部及东白山之后?”关涉历史、自然地理知识。史料记载,东阳郡(今金华)建制于三国时吴宝鼎元年(266),因郡地处于“金华山之阳,水之东(27)”而得名。今之“东阳县”时名“吴宁县”(取“吴地安宁”之意),唐垂拱二年(688),东阳郡所辖乌伤县(今义乌)东部要地与“吴宁县”合并,更名“东阳县”。 从自然地理方位看,东阳县处于东阳郡的东部,在北纬28°59′—29°30′、东经120°05′—120°44′之间。东阳地貌特点为“三山夹两盆、两盆涵两江”,东北部县界是会稽山余脉东白山,主峰太白峰,海拔1194.6米,东南是天台山余脉;县域东接浙东丘陵、西缘金衢盆地;地形东北高、西南低,倾斜而下。中国传统的方位观念认为,“南向”为“前”、曰“阳”,“北向”为“后”、曰“阴”,“东向”为“上”、属“阳”,“西向”为“下”,属“阴”;如果是山水相依,则有“山南水北(即山的南面水的北面)为阳”的通则。依此考察,东阳县应该居于“东阳郡”的上位、阳面,处于东白山的阳面、前部,并非在其“后部”,方位已经错判,“后”字之讹便无从谈起了。 (三)关于“岳阳音讹说”之辨疑 “湖南岳阳两个会唱高腔的兄弟,到金华、东阳教习高腔”一事,既无文献查考,亦无实物佐证;显然,这只能是关于“侯阳高腔”起源的一个美丽传说,在中国农村大凡外来的总是最好的,所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唯一可以参证的就是“岳”和“侯”的东阳方音了,东阳话“岳”读“我”(wǒ),“侯”读“吼”(hǒu),两字读音相差甚远,声母、韵母完全不同,何以产生“讹音”、“转音”,抑或“谐音”现象呢?!另据周贻白先生考述:“湘北一带,以岳阳戏为主。但皆为汉剧系统,高腔较少……岳阳戏则于武、汉的声调为近亲。”(28)既然岳阳戏皆为汉剧系统,而很少高腔戏,“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既然岳阳人从没有接触过高腔戏,怎会有岳阳兄弟到东阳传授高腔之事出现,“岳阳音讹说”自然就难以成立了。另外,根据学者刘静沅先生于50年代统计,婺剧高腔“与湖南高腔、新昌的调腔则同目的极少”(29),既然相同的剧目极少,演出剧目差异如此之大,就是婺剧高腔来自于湖南高腔的说法亦是难以成立的。 (四)关于“弋阳之讹说”之辨疑 “弋阳腔”是各地高腔的母源这是毋庸置疑的,侯阳高腔专家陈崇仁先生回忆他1961年抢救记录侯阳腔时,就看到老艺人胡梦兰的手抄本封面上,每本都写有“弋阳腔”字样。笔者认为,侯阳腔剧本封面上的“弋阳腔”字样,从一定程度上有力地佐证了侯阳腔渊源于弋阳腔的史实。而没有像“弋阳腔”一样以生发区地命名,说明其在吸收、融合当地土语、乡音等因素的本土化过程中,其语调、歌腔、韵致、审美等具有较大幅度的改易、变异和重构。然而,因从江西弋阳传来,就断定是“弋阳高腔”读音之讹,未免草率。因为借助东阳方音,问题便迎刃而解。东阳话的“弋”读“yī”,与普通话接近,和“侯”(“hǒu”)的读音亦有很大差异,同样不会产生“音讹”现象。毋庸讳言,从腔调风格和戏曲传播的角度上考量,侯阳高腔的生发过程中一定会直接或间接受到祖辈弋阳腔的影响,但地方化的“改调歌之”以后,重新命名在所难免,这是腔调传播的共识。 (五)关于“爵位等第说”之辨疑 这是一个不无创意的解释,但也留有三点尚待考究之处。一般说来,但凡类比都应该遵循“一一对应”的逻辑原则,正像“五行”对应于“五音”、“五色”、“五味”、“五方”,“五爵”应该对应于“五戏(腔)”,而婺剧是“六种声腔”,加上“木偶戏”是七种,把后面的滩簧、时调两种去掉则理由不足;如果加上高腔的三个分支,就成为了“九种声腔”,要减去四种方可一一对应。况且,在等级观念极为严格的封建社会,是绝对不允许拿“公、侯”等爵位与社会上最底层下九流的贱民戏子所从事的职业腔名相牵连的,之后是一件极不严肃的行为,更是要犯忌的。当然,从民俗文化的语境角度看,识字寥寥、朴实爽直的民间乐人艺工,一般是不会采取这种文绉绉的自我标榜式的语辞,给自己演唱的腔、调命名的,因为这不符合他们的思维方式、行为准则和生活习惯。另外,“侯阳”之“侯”又常被记写为“候”(30),只是近年专业戏曲理论工作者才将其统一为“侯”,类似情况在包括戏曲在内的民俗事象记写中,是屡见不鲜的。显然,“候”与“侯”意思相去甚远,鉴于此“爵位等第”的解释则无从谈起。 (六)关于“后场扬起说”之辨疑 这是关于“侯阳高腔”命名的最新一种说法,是迄今为止在婺剧界得到认可度最高的一种解释。从演唱特点(帮唱)——“后场帮”的声韵谐音,推断出“侯阳班”的班名出处来历;从曲牌结构与司鼓帮腔的“后扬”特点,捋析出“侯阳腔”称谓乃“后扬腔”的真实内涵和深层命义。但令人遗憾的是作者所选取的“一人启齿、后台(司鼓)帮唱”的演唱形式和帮腔特点、将乐队称为“后场”、司鼓的高八度帮腔以及曲牌结构来的“抑扬格”,都不是侯阳高腔所独一无二艺术特征,全国所有高腔系统的腔调分支无不拥有这些特征。难怪有学者对这种根据演唱特点(帮唱)来拟名的思绪不以为然,发出“这种解释也过于复杂”(31)的诘问。的确,这一释解难免附会牵强之嫌。 以上对既往关于“侯阳高腔”名称的六种释义,给予了诸一探析和辨议。从中不难看出,此六种说法都对“侯阳高腔”命义给予了力所能及的释解,表面看,各说似乎能够自圆其说,但透过表象,其结论又不同程度存在局限,因之而难以成为信说。综合六说,在下认为,与前五种释义之裹足不前不同,侯阳高腔专家陈崇仁先生提出的“后场扬起说”的切入视角,不仅饱蘸一腔故土情愫,而且别有一番独运匠心,为进一步深入的研判和探究点开了障目的叶蔓。最为可取之处在于,他摒弃了过往“以源生地命名”和“字音讹错”两种视角切入的惯常套路,转向选取腔调“艺术特质”的理路给予分析把握,将观察物象视角和研究问题方法,向前推进了一步。踏上这个思维平台,在下将向着更为接近于腔调命名本义的求索航向,扬帆进发。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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