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恨电影”与失范的时代(2)
时间:2024/11/28 08:11:52 来源:《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 作者:周志强 点击:次
二、《后会无期》的“愤懑冲动” 与郭敬明相比,韩寒更多地扮演了一个社会叛逆者的形象。十多年来,教育体制日益严格,青年人越来越多地陷入到“争分”“夺庙”的升学流程中,突破体制性束缚、反抗压制性规范,成为文化市场上的奢侈品。马克思曾经说过,任何时代都要有自己的英雄人物,否则,它就要创造一个这样的人物出来。[1]P432韩寒正是在一个无英雄的时代里面扮演了一个“英雄”的角色,这个角色的内涵乃在于它同时暗藏两个形象:“抵抗体制、突破规范和撕碎遮羞布的意见领袖”+“另类生活、个性鲜明和富豪身家的成功人士”。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混合体:往往敢言者穷,逐利者富;韩寒一箭双雕,化二为一,怎能不令人跌落眼镜? 《后会无期》正是这种“韩寒文化形象”的最好诠释。这是一部到处弥漫着韩寒之抵抗个性的电影,又是一部内在地符合市场需求的开胃菜。作为一部公路电影,主人公马浩汉与江河一路从东到西,从湿热的海洋到西部苍凉的山川,电影仿佛在证明韩寒言说中华大地全景的那种雄心壮志。正是在一种板起面孔说着格言的幽默中,这部电影完成了对所谓现代社会的思考。 在电影中,两个看似争锋的声音组成电影的情感线索:马浩汉讲述自己内心世界中对一切事物根深蒂固的冷漠和怀疑,同时还表达强烈的正义感冲动;江河努力用憨厚、单纯和文艺腔证明这个社会是可以被善良征服的。马浩汉从一出场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怒气冲冲,毫不犹豫地炸掉自己的房子、怀疑一切的语气口吻和不断强调自己被损害的历史,显得老气横秋、江湖味十足;而江河则被刻意地塑造为忧郁敏感、内心脆弱温情而外表迟钝顽固的精神圣像,仿佛一个苦修的智者。有趣的是,我们偏偏在冷漠的马浩汉身上看到了希望社会变得更好的热情,却在江河那里感受到绝望。简单说,当韩寒在讲述关于世界纯真善良的时刻,就会流露出落寞和自嘲;而当他用不信任的态度来对待世界的时候,就会呈现出自信和温暖。 于是,当《后会无期》用两个文艺腔十足的青年人来表达这个世界应该是好的还是坏的的时候,我们发现,韩寒对于这个世界如何变好根本毫无兴趣,而是以这种“辩论”作为组织诙谐段子、串联山川风光和伪造意义感的手段。马浩汉在处处表达愤怒,怨气冲天;江河则像一个忧郁病人一样目光呆滞,波澜不惊地接受各种糟糕的处境。 这是一个有能力调侃,却没有能力讲述中国故事的人制造出来的电影,一部算得上优秀的“叛逆秀”:韩寒敏感地捕捉住了人们内心深处的怒气勃发,却也像每个人一样不知道何以如此与怎样不如此。 在电影中,一方面,马浩汉、江河两人在努力做充满意义感的事情:驱车穿越中国——用苦修式的旅行创生价值的崇高,守候并最终勇敢追求未曾谋面的爱情——用倔强偏执的痴情来创生情感的纯朴,奋不顾身地(和他人)救助“妓女”——用惊世骇俗的激情创生道德的优越;另一方面,电影又把两个人对意义感的寻求变成一个荒诞的笑话,从而令两人像堂·吉诃德一样充满愤怒又不知何故:“价值的崇高”在车子被偷以后变成了价值茫然的怒气勃发,“情感的纯朴”经由想象中爱人的解密立刻转换为无奈和沉重,而“道德的优越”在“妓女”被亲人领回后一脚踏空。 事实上,韩寒试图通过这种寻求意义而不得的方式来引发反思,却无法突破他一向通过“叛逆秀”才能获得市场的捆绑规则。于是,电影就变成了两个“逗逼”痴心妄想地做出种种抵抗社会丛林规则和市侩意识的壮举,他们只有表现得像小丑一样憨傻无趣才会让观众们感兴趣。 江河曾经尝试用“温水煮青蛙”的故事来说明青蛙的主动性,认为社会是可以改好的;而马浩汉则痛快地将盖子盖住,说中国真正的现实不是青蛙缺少跳出来的能力,而是缺少跳出来的机会。 在这里,一向扮演体制叛逆者的韩寒,也恰如其分地在电影中扮演着“替民众发泄愤怒”的角色。也正是在这里,我们也不难发现“韩寒体”文化所具有的共同特点:无论人们具有怎样的复杂生活困境,也统统一股脑儿地算在“体制压制”这笔账上——作家们抱怨创造力被体制压抑了,导演们抱怨好电影被体制管制了,评论家抱怨批评被体制修正了……在正常抱怨和非理性的狂想之间,中国公共知识分子建构了一种阐释中国社会危机的二元思路:只要不实行美国式的民主,动车就会脱轨、小说就变得无聊;而只要实现这种民主,电视剧立刻好看、火车永远跑在轨道上。于是,除了对“体制”发出抽象的愤怒之外,韩寒们将一切问题都归结为体制问题的简单思想,却极具号召力;而当愤怒被引导到一个抽象而模糊的对象上的时候,人们就会备感愤怒和压抑,却不了解其内在的原因。 由此来看,《后会无期》虽然在类型上属于“公路电影”,却在文化逻辑上是一种“微客电影”,即那种在微信和微博上用“口香糖”式的思想和意义来喂养的电影。“微客”,不妨也可以叫作“萎客”,这是一群围在微话语周围,靠着“大V”们提供思想营养而激烈地批判社会的人们。“微客”这个词不是讲述微话语传播者的“政治阳痿”,而是说明微话语养育了一种极其挺拔的政治姿态,养育了新型的充满斗争欲望和嘶喊能量的群体,却在这种斗争和嘶喊中萎缩成具有感染力却匮乏政治想象力的“广场议论者”。一方面,他们认为,从微博的鼠标点击到微信的屏幕点击,微话语的思想政治可以简称为“指尖上的政治运动”,并相信用鼠标进行革命的时代已经到来了;另一方面,他们又深深感到这种“鼠标革命”的乏力和乏味,并滋生出嘶喊叫嚷的愤怒。在这里,世界从来没有因为手指的运动而发生根本性的变化,鼠标和手机制造出来的东西成了微客们政治意淫的符号——对于自身能力的极端自卑和无原则夸大,养育了微客政治意淫的基本思想模式:在微话语的能指流动中快乐滑动,却很少去复杂理解当下社会的基本问题和深度反思变革社会的力量性质。而单向度理解当下中国社会境遇和困境的思想模式,把人们的思想想象力捆绑在“这个问题其实解决起来很简单,只要……就行了”的图式中。②于是,当中国不能达到“只要……就行”的时候,“愤懑”诞生了。 韩寒把自己擅长的微博愤怒嫁接到了电影中,《后会无期》也就在一连串的故事里面镶嵌了无所作为的作为:一方面是出去闯天下的冲动,另一方面却是软弱无力的行动;在汽油车里加了柴油,除了徒步傻走,没有什么目的和未来。这正是《后会无期》这部电影的内在“寓言”:“大V”负责创造愤怒,微客们负责愤怒;“大V”负责提出话题,微客们负责讨论话题;而被打坏的键盘和鼠标记录下的只是这些怒气冲冲而无所作为的人们的心路历程。所以,《后会无期》的怨恨,不是《小时代》里做着发财梦而埋怨富人不仁的小市侩们的怨毒,而是上升到了一定社会阶层,具有了独立经济能力的人们感觉到不能痛痛快快地大声喊叫的愤懑。在这里,愤懑是备感压抑而不知何故的人们所具有的怨恨。如果说《小时代》是城市小市民的精神嘴脸,那么,《后会无期》则是“知识大众”们积累的怨气和郁闷,是吃惯了送来的饭菜而抱怨厨房肮脏的吃客们酒足饭饱之后的街头咆哮;而韩寒连同他的电影所提供的正是这样一桌可以饕餮的叛逆想象大餐。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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