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 艺术创作发展到今天, 也许都成“古董”、已无原创可言了,但艺术创作上的创新思维是永远不会过时的。 古典名著《红楼梦》描写的奇珍异宝、古玩清供,令人赏心悦目,目不暇接。不论是宝物的珍贵性、丰富性,也无论大宗物件、玲珑绝品,贾府都应有尽有,一样不缺。贾府的陈设收藏,是曹雪芹为我们后人洞开的艺术品收藏的不二世界。只可惜,我们倒腾古玩、搞艺术品收藏的人至今尚未能尽揽其中盛景,解得其中真味。 首先是贾府里的那么多好东西,是实指还是虚构,这一问题伴随着《红楼梦》这部巨著问世以来就争论不断,近些年来愈演愈烈。譬如贾赦贪石呆子的二十把古扇,这扇子的来历和传承关系究竟怎样?一些考据派的“红学家”们是铆足了劲儿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的,于是就弄出许多牵强附会的文章来。同样,清客冯紫英来贾府推销要价达两万两银子的那四件洋货,也必须要查出个子丑寅卯来,即是哪个国家的物件、几时传入、经手何人等等。由此,便有人查出刘姥姥随贾母、宝玉、黛玉他们一干人到栊翠庵做茶客所喝过的那只成窑五彩小盖钟茶杯的确是明朝货,而且是某位有名有姓大师制作的,那可是价值连城啊!可收藏家马未都却说,成窑没有小盖钟这种东西。所以他认为这应该是清代的仿冒货,而且出自大内监制的官窑。 又如,《红楼梦》第七十二回写贾琏向贾母的贴身丫鬟鸳鸯索取一个外路和尚孝敬的蜡油冻佛手。刘心武先生认为文中的“蜡油冻”其实是“腊油冻”之误。但他又认为“腊油冻”是珍贵石料,“蜡油冻”就不能成为珍贵石料,这就是外行话了。其实,冻石,国际名称为pyraphyllite:一种可作印章及酒杯、石鼎等工艺品的石料,俗称蜡石。其质地细密滑润,透明如冻,故称。奇石中如“紫檀冻”、“金玉冻”,腊梅、红酥手、萤石,等等,都与“蜡油冻”这一名词特点是一致的,只不过从文中的语义看,“腊油冻”似乎更确切一些罢了。 由此我们不难理解,《红楼梦》所描写的古玩藏品,是曹雪芹综合了前清及以往各朝代的官书上的记载、民间流传演绎的故事进行的艺术创作,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曹雪芹尽写古珍古玩,是为了表现富可敌国的贾府的奢华、尊贵,贾府主人的摆阔、装样。同时,这些情节描写,还极力渲染了《红楼梦》“成则公侯败则贼”、“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主题。的确,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你的最爱,如今却成了我案头的宠物;他的秘藏,不知几时起已在你的手头把玩。就如同贾府为迎接贾妃而用无数银子垒起的大观园一样,随着江山社稷的命运、人物命运的沉浮起伏而导致所有权流转,持有者易人。 书中记述古董商人程日兴的诸多行事,无时无刻不在打府内珍藏物件主意的贾琏夫妇的种种“小聪明”,都是为了揭示大千世界里“人”和“物”的矛盾和冲突:再昂贵的物品也养不肥人的内心,极品之物(如古董、珍玩)不但容易使人的心灵被物化,而且容易催促人的命运的波折和起伏。这对当下的古玩市场、交易各方、发烧友们都应当有所警示的。 曹雪芹不愧为拿捏着古玩艺术魂魄的大家,他在《红楼梦》中还努力释放出他的“古玩艺术观”——即任何艺术品的价值都体现在创新、创意和传导一种生活理想境界。“艺术”,是要创造不曾有过的美,是“艺”在前,“术”在后。书中第五回写贾宝玉看到了秦可卿房中摆着我们从未见过的艺术品: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宝玉含笑道:“这里好,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施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于是众奶姆服侍宝玉卧好了…… 这段文字之所以精妙,就在于所罗列的诸如“武则天”曾使用过的“宝镜”、 “赵飞燕”曾经在那上面跳过舞的“金盘”、“ 安禄山”曾用来掷伤过太真乳的“木瓜”……这些我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艺术品,不能理解为曹雪芹在刻意编“故事”,而是他在传导他的一种艺术境界和艺术主张。如果世间真有安禄山曾用来掷伤过太真乳的“木瓜”这件东西,那该是多么好的创意、多么好的制作啊!曹雪芹这里只是抛出了他一连串的艺术想象,而想象是大于和等于“创意”的。 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 艺术创作发展到今天,也许都成“古董”、已无原创可言了,但艺术创作上的创新思维是永远不会过时的。故事越精彩越上价,故事越离奇越诱人。曹雪芹将秦可卿房间里的陈设物品“吹”得神乎其神,除了暗示秦可卿的不凡身世、不凡的艺术眼光和修养外,就是向后人传导关于艺术品鉴赏和收藏的真谛:艺术品的生命力在于具备不曾有过的美,创新性才是灵魂。 (作者张麒 系中国中小企业研究院研究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