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从文化舞蹈到审美舞蹈 说“从文化的舞蹈到审美的舞蹈”,并非说原始舞蹈不具审美意识,只是从舞蹈本身与人类物质生产活动的关系来看,前者更紧密更不可分,而后者相对较独立较自由。实际上,原始舞蹈一样蕴涵审美意识,只不过不如现代舞蹈那么独立鲜明,而且对于我们来说,它显得遥远而神秘罢了。因此大部分研究者面对这种神秘的审美意识时,总会发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慨叹。但实际上,早在图腾时代,人类的审美意识已在脑海流动,只是这种意识被深深地湮没在图腾意识所体现的无所不包的宇宙观中,诚如郑元者教授所说:“图腾意识作为史前人类最早的宇宙观,它胶结着无数往后得以发展的精神颗粒,我们自然很难用单一的现代意义上的学科意识去审视。”[5](P8)因此,就舞蹈而言,“从文化的舞蹈到审美的舞蹈”只是从舞蹈与人类物质生产关系的密疏而说的;此外,在远古时代,“思想、观念、意识的产生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6](P29)因此,东巴舞蹈与其他艺术一样,它也是从文化的舞蹈转换为具有鲜明神性特征的审美舞蹈的。 东巴舞保留着原始舞蹈的显著特征和后期宗教舞蹈娱神和娱人的审美特征。追溯其原初形态,其社会价值远非文明社会之舞所能比,它“所曾经具备的伟大的社会势力,则实在是我们现在所难想象的。现代的舞蹈不过是一种退步了的审美的社会遗物罢了,原始的舞蹈才真是原始的审美感情底最直率、最完美,却又最有力的表现”[7](P156)。虽然纳西原始舞蹈未必都如格罗塞说的那样,是“原始的审美情感最直率、最完美却又最有力的表现”,但它具有的社会功能和社会感召力是今天的舞蹈所无法企及的。泰勒也说:“跳舞对我们新时代的人来说可能是一种轻率的娱乐。但是在文化的童年时期,舞蹈却饱含着热情和庄严的意义。蒙昧人和野蛮人用舞蹈作为自己愉快和悲伤、热爱和暴怒的表现,甚至作为魔法和宗教的手段。”[8](P275)的确,舞蹈是原始初民的生命意识最强烈的体现,他们跳舞,“不是出于审美的需要,而是来自生存的欲望,是对生命的敬重”[9](P18)。但这也只能解释部分原始舞蹈,而不能包括那些模仿动物和战争的舞蹈。 人类最初的情感和意识同样是复杂的,为了表达这些情感和意识,他们会通过最便捷的媒介——自己的身体来实现。从人类生产工具的历程来看,从低级蒙昧时代到文明时代,人类采集狩猎、发明弓箭、学会制陶、饲养耕作和发明金属器具、发明标音字母和使用文字。在整个漫长的历程中,人们会因为狩猎、战争的胜利或失败、自然的恩赐或天灾而产生或喜悦或恐惧等各种情感,当要表达这些情感的时候,他们最有可能的就是叫喊或跳舞。对远古先民来说,舞蹈是一种强烈情感自然流露的行为方式,这正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10](P309-310)。诺维尔也说:“人类的感情达到了语言不足以表达的程度,情节舞蹈就会大大奏效,一个舞步,一个身段,一个动作,能够说出任何其他手段所不能表达的东西,要描绘的感情越强烈,就越难用语言来表达它,作为人类感情的顶峰的喊叫,也显得不够,于是喊叫就被动作所取代。”[11](P35)闻一多先生也说:“舞蹈是生命情调最直接、最实质、最强烈、最尖锐、最单纯而又最充足的表现。”[10](P317) 为何在古代社会原始舞蹈会如此盛行并能表达人们最强烈的情感呢?我国人类学家林惠祥总结了如下四个原因:(1)活动的快感;(2)发泄情感的快感; (3)节奏的快感; (4)模拟的快感。[12](P330)先民们在狩猎的过程中目睹了各种动物的动作,也体验了狩猎成功的喜悦,当他们要表达这种情感时,常常以舞蹈来实现,如普列汉诺夫所说:他们“在自己的舞蹈中常常再现各种动物的动作。这怎样来解释呢?只能解释为想再度体验一种快乐的冲动,而这种快乐是曾经由于狩猎时使用力气而体验过的,……因此,模仿动物的动作,是狩猎的极其重要的一部分。所以毫不足怪,当狩猎者有了想把由于狩猎时使用力气所引起的快乐再度体验一番的冲动,他就再度从事模仿动物的动作,创造自己独特的狩猎舞”。[12](P73)但这只说明了舞蹈表现喜悦和快乐的情感,实际上古代舞蹈不可能只有表现喜悦情感的舞蹈,而是还有表现恐惧、悲伤以及其他生命意识的舞蹈。而东巴舞中的那些动物舞、战争舞、器物舞也同样具有这些原始舞蹈的审美特性,虽然其最直接的功能是取悦神灵、祈福禳灾的,都与先民们的生命意识紧密相连,但它的深层同样反映出先民们狩猎成功或战争胜利的喜悦。既然先民们在他们的狩猎活动、战争或其他生产活动中获得了各种情感体验,并需要表达出来;同时在那种原始生活状态下,他们也具有本质上与我们类似的生命知觉,虽然这种生命知觉比起“现代人”来还很低,但如卡西尔所说:“人不可能过着他的生活而不表达他的生活。”[14](P283)因此,他们也要把他们的生命知觉、情感意识表现出来,于是他们通过原始舞蹈、雕刻、绘画等形式来达到目的。 此外,我们还应补充两项:(1)原始舞蹈还具有取悦神灵和感召社会成员的重要作用; (2)原始舞蹈也是人们物质生产不可或缺的手段之一,正如萨克斯所说:“艺术不会轻视面包,相反,艺术能提供面包以及其他维持生命所需的物质。……舞蹈不是一种仅为人们所能容忍的消遣,而是全部落的一种严肃活动。”[1](P2)这样说的根据是,在古代社会,生育、成人仪式、婚丧、播种、收割、狩猎、战争、宴会、日蚀月蚀、祛病禳灾都需要跳舞,从这个意义上说,“舞蹈实际上就是拔高了的简朴生活”[1](P3)。从众多类型的东巴舞来看,很多直接来源于纳西族原始舞蹈或再往前追溯的古羌族的原始舞蹈,但再往前追溯,这些原始舞蹈又是如何产生的呢?我们不能简单地说只起源于先民对自然的恐惧,起源于游戏,起源于巫术,实际上,作为一种复杂的文化事项,我们主张舞蹈与其他艺术一样,其起源是多渠道的。因为人类的恐惧、紧张、高兴、兴奋心理情感活动不可能长期单独发展,有了这些心理活动,就要寻找适当的方式以发泄这些内心情感。因此,巫术、游戏、图腾崇拜就成了先民们发泄内心情感的有效方式,而这三种方式常被人类学家、美学家、艺术家看作研究审美意识启蒙的重要方式。对于人类生命灵性律动的舞蹈来说,它的确是人类表达最强烈情感的有效手段,它的初期形态蕴涵了巫术、游戏和图腾元素,因此,原始舞蹈是我们进入人类审美意识世界的重要通道,而打开通道大门的钥匙就是图腾崇拜、巫术、游戏。东巴舞蹈也深深地打上了原始舞蹈的巫术性、游戏性和图腾性的烙印,因此我们可以从纳西先民的神秘舞圈和神圣的东巴舞场上进入纳西先民的心灵世界。我们仿佛可以在东巴舞中聆听到远古心灵的呐喊和生命激情奔流的涛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