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象与幻象 当一个人的神志沉迷于所写的事物,他的灵魂就会从身体中飞离出来,并进入到另一个时空。吉狄马加写作《大河》肯定就经历了这样的迷狂与飞升,这让他看见了已经脱掉了表象和众人印象以及被汉字固象了千百年的黄河之魂。于是,他笔下的大河抬升甚至耸立起来,庄严深邃神圣,像一个女神,有着圣洁的面庞和蓝色的双眸,在雪山之巅,高擎星火引领着众神合唱。这就让诗摆脱了对自然简单的摹仿,也超越了情感上的浅吟低唱,而直接切入到事物的内核,叨出灵魂,揉碎并重塑。这样的大河就不是目视中的河流,而是诗人用自己的理解、感觉、审美和价值观混合而成的一条诗性的大河。它属于神,是信仰,并让我们永远地仰望;它是母性的,有着仁慈和温爱,让我们温暖并双目湿润。这条大河是诗人的心象,更是幻象,是诗人久缅于自己的心灵,借河之魂而幻化出的可视可感的大理想。 特质与直觉 正因如此,吉狄马加笔下的黄河跟谁都不一样,成了独一无二的“这一个”,一个代表了一类。这在感觉和呈现方式互相复制和借鉴的诗坛,就有了独立甚至先驱的价值。其实吉狄马加并没有刻意要创新,而是以不变应万变,坚持写自己的感觉,写自己看见的一切。他不像其他诗人那样,像冶炼黄金一样淘洗语言和意象,他甚至有悖于写作的黄金术,使用了大量的形容词甚至一些大词,这需要强大的自信和胆识。因为他相信他的感觉和气质是绝无仅有的,也坚信他内心的丰富和巨大的能量可以孵化和灵化这些常用词,并催迫他看见的世界有了灵奇。这一切归功于他的天赋、视野、胸襟、情怀,它们一起激活了一个爆发点,那就是直觉。是直觉让他直抵大河之精神之核心,是直觉让他舍去外形直见喻体。直觉是天觉是第六感,它翻滚着,大河随之崭新而神奇。直觉为王,词语是它奔腾时的形状和浪花。 词语与气质 词语虽然是感觉刮带出的附属物,但词语也是诗呈现的工具,是诗的貌和像,通过它可以窥见诗和诗人的气质,以及属于个人的写作系统。这个系统越独特,这个诗人的辨识度就越高。优秀的诗人都有着灵敏的不凡的个人化比较强烈的语言系统和编码程序,词语就是诗人的人格、精神境界和美学理想的解码器。吉狄马加选择的词语多是神圣神秘、静穆净洁,尤其这首大河中的词语虔敬中闪着深沉的光。他是想通过像夜空中星星一样孤绝又深邃的词语呈现这条大河的神性和母性,高洁和高尚,把读者带入到大自然的秘境里,一个“诸神的圣殿,肃穆而整齐的合唱中”。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敬畏,并挤出内心的杂质,让灵魂仰望并审慎。这些极度个人化的词语就是培养基,是吉狄马加生命的血色素,它规范也决定了他必须这么写作的必然性,成为不同于其他诗人的吉狄马加牌的标识和气质。 体验与原型 科学研究证明,一个孩童从睁开眼睛开始,看到的一切像油漆一遍遍一层层在心里铺设,这就是潜意识,潜意识就像看不见的锁链,牵引着你的思维想象情感和态度的走向。童年记忆就是记忆原型,也是原始意象,左右着你的写作并让你的作品永远烙上起点的色彩和色素。吉狄马加的记忆原型就是大凉山和彝族,连绵起伏的群山和充满神话和图腾崇拜的族群生活就是他记忆的底色,并形成了他独特的思维模式和情感模式,这让我们在这首诗里依然读到与他生命相关的原始意象:神授、神祇、法器、祭坛、瑶曲、雄鹰以及雪山十二子等等,让这首诗和他所有的作品一样布满了神秘莫测的回忆幻觉冥想等感性质素。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在体验《大河》心醉神迷的瞬间又冥冥中感觉已经与遥远的神灵对答和交会的原因。所以,诗人永远走不出自己,写作就是潜伏的记忆复现,《大河》就是他原始体验在向外散射并成形。 神性与寂凉 显然,吉狄马加是把黄河作为神来书写的。首先它是至高无上的,是创造万物的源泉,是自然之神;其次黄河是有灵性的,能知晓万物的一切,有着神一样不可侵犯的威严和圣洁,让人望而生畏,可视为神灵;三是诗人从自身的幻感预感出发,让整个诗充满了神秘神圣的氛围,这是大自然自身散发出的神性,让人不自觉地对这条大河有了崇敬和激赏的感觉。总之,这条大河带着神谕下凡到人间,拯救与哺育着万物,但它依然超凡孤寂。这就注定了这首诗有了寂凉的感觉,用诗里词语表达就是:“豪放、悲凉、忧伤”“宽阔、无限、荒凉”。这让这首诗像一首挽歌,或教堂里的祷歌,清凉而寂静,温软而辽阔,渐净而思绪万千。这就是这首诗的韵味,一种回味层层叠叠地起伏着,让心灵渐渐地进入到净、静、敬的情境中。从审美上说,就是清丽与冷艳,从写作上来说,就是关于神话陨落与复活的绝唱。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