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看了比利时一个名为“肉体和腈纶”的拍摄图片,看到了“色彩和形式的颠覆”:模特赤裸的肉身被涂上厚重的油漆,失去了有机体弹性鲜活的质感,仿佛是被油漆过厚的重金属塑像,似乎把冷漠无情的机械性定义为穿透人体和世界的本质。当然,在这种机械性的全面控制下,人和世界都失去了形式感和秩序,而色彩除了传达一种机械性的暴力,没有任何和谐和绚丽的韵味。 “色彩和形式的颠覆”,本质就是在形式层面对“美的理想”的颠覆。从人类艺术史来看,“美的理想”是人类艺术走出原始蒙昧时代,在向人类文明的高度发展进程中的产物。在艺术史的呈现中,“美的理想”随着人类的历史进程发生变化,表现了跨民族文化的差异性和丰富性,但是,它的内在的核心是追求人与自然、人与自身的和谐。现代艺术的先锋反叛,在追求个性和自由的旗帜下,颠覆了“美的理想”,它的“看不懂”和“反审美”,实际上就是反对“美的理想”的和谐原则和交流精神。这就是在近百年的先锋反叛之后,现代艺术呈现出“无意义”的内在困境的根源所在。 前面说的那个摄影作品并不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摄影,而是集中了绘画、人体、喷漆、特效和摄影等多媒介、多手法的实验艺术。它沿袭了西班牙艺术家马塞尔·杜桑所代表的达达主义式的艺术反叛路线。达达主义主张颠覆一切传统的美学原则和艺术理想,用夸张、扭曲、变形或割裂、拼贴的手法制造图像,从而造成对传统艺术美学的反讽、亵渎和消解。在达达主义的反叛路线实践中,艺术变成了“反叛性”的无限可能的实验和行为,艺术品的意义,不是由艺术品的形式和内容所决定的,而是由“实验”和“行为”的新异(怪诞)程度和对受众的刺激力(冲击力)决定的。因此,“看不懂”和“反审美”就构成达达主义艺术反叛的“艺术品格”。我想,许多观众面对这组“肉体和腈纶”的图片的时候,会为它们造成的“看不懂”和“反审美”的感受而困惑。 德国哲学家哈贝马斯在著名的《现代性——一个没有完成的计划》一文中指出,先锋反叛运动在瓦解传统美学之后,并没有继之以有效的美学建设,留下的是虚无。进入上世纪80年代之后,波普艺术接受了达达主义的反叛策略和形式,把达达主义的愤世嫉俗变成了一种适合20世纪后期以来的全球消费文化的玩世娱乐。波普艺术对于当代生活中的技术强制和资本压迫同样采取了“反审美”的艺术策略,在似是而非的反叛中,把技术化和消费主义的生活变成游戏娱乐。实际上,摄影作品“肉体和腈纶”所代表的,正是波普艺术的游戏娱乐精神。 在20世纪后期以来,伴随着中国社会的改革开放,中国美术也全方位地引进现当代西方艺术思潮和手法。“85美术新潮”和其后的“波普艺术”、“行为艺术”都在追逐着西方当代美术潮流。我们看到,对西方新美术运动的观念和手法的吸收,对于开拓当代中国美术视野、丰富其艺术手法、深化艺术的生活表现力和批评力具有重要意义。但是,统观近10年来的中国美术创作,不容忽视的趋势是在追随着西方同行在走“色彩和形式的颠覆”—“美的理想”的颠覆的道路。在2002年前后一度盛行于美术界的张扬戕害、血腥和秽恶的“行为艺术”现在也许缺少市场了,然而,以怪诞、漫画、甚至恶搞为主题的“波普艺术”却主导着“创新”潮流。在这些标榜为“创新”的作品中,我们不仅难以见到培养于生活的艺术美的创作,也难以看到具有美术史意义的真正创新,大量作品只是作者们难以自拔的玩世不恭的游戏和复制。 当代艺术包括达达主义的存在价值不必质疑,但是,“艺术即美”,古典主义的美学原则,今天看来,依然有重拾的价值。人,无论作为生物存在,还是社会存在,都是以“和谐”即“美”为内在需要的。因此,正如现实生活本身包含着冲突和变乱,艺术不是不应当表现冲突和变乱,而是艺术不应当放弃“美的理想”的追求和创新。如果不能重建“美的理想”的自觉,艺术就不可能走出“反审美”的游戏娱乐,只能将“无意义”的实验和行为作为艺术的“创新之路”。然而,这正是当前艺术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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