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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40年代之于李可染的山水画革新

http://www.newdu.com 2018-03-01 《文艺研究》(京)2011年9, 陈卫和 参加讨论

    【内容提要】1954年李可染踏上革新山水画的写生之途,这是他一生艺术道路的转折点。如果从十三岁拜师学画算起,“1954年”恰好将他长达七十年的艺术生涯分为“前三十五年”和“后三十五年”。这个重要的转折点是如何来临的?又有着怎样的内涵?本文尝试探究40年代大、小学术环境,对李可染“后三十五年”山水革新之路所可能产生的影响。“为祖国河山立传”,是李可染“后三十五年”山水创作的主题。将山水画与国家民族意识相互关联,不能忽视40年代傅抱石的影响;而使山水走出“淡远幽静”的旧意境,实现雅俗对转,“启导和开发美的新观念”,则深受齐白石的启发。
    李可染的山水写生具有三层意义:其一,解决“形神兼备”的造型问题,这一点深受徐悲鸿的影响;其二,对景创作,解决“新诗”的意境问题,这是对20世纪40年代老舍“尝试新诗”挑战的回应,关涉到山水画现代转型的“灵魂”问题;其三,写生只是进入中国画创作的准备阶段,笔精墨妙的“化境”阶段,需要艺术家以一生的实践去达致,这层意义也是对傅抱石“写实是否会创伤中国画本身”问题的释疑。李可染是特立独行的,但绝非排他性的。在时代思潮与传统脉络的双重语境中,他成功地实现了“现实感”与“传统精华”的对转和衔接。他的山水画革新课题以及解决之道,浸染着同时代人的多重影响。
    【作者简介】陈卫和,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
    创新,在文化方面有两个内涵,一个是继承,一个是发展……对传统中最优秀的东西要吸收。人类几千年的文化是世世代代在研究,在创造,是“接力赛”,并不从某一点开始,不从你那儿开始。①
    传统,包括古今中外,包括一切间接的经验,就是除了你自己的直接经验以外的一切间接经验。②
    ——李可染
    一、20世纪50年代的转折
    李可染20世纪40年代钻研中国画的成绩是大好,不是小好,“大好”之大,怕是一个别人需用一生来追求!不过,好在人物,却不在山水。
    老舍看了李可染1944年的个展之后写道:“论画人物,可染兄的作品恐怕要算国内最伟大的一位了”,“可染的人物是创造,他说那是杜甫就是杜甫,他要创造出一个醉汉,就创造出一个醉汉——与杜甫一样可以不朽!”③
    齐白石先后为李可染题句的画,也是人物。为他所画《瓜架老人图》题句“可染弟画此幅,作为青藤图可矣。若使青藤老人自为之,恐无此超逸也”;为艾青所藏他的《牧牛图》题句“心思手作,不愧乾嘉间以后继起高手”;又为他的《耙草歇牛图》题句“中国画后代高出上古者,在乾嘉间,向后高手无多。至同光间,仅有赵撝叔。再后只有吴缶庐,缶庐去后约廿余年,画手如鳞,继缶庐者有可染。今见可染画多,因多事饶舌。八十七岁齐白石”,称李可染是吴昌硕的后继者④。据孙美兰记述,李可染还画过一幅《醉钟馗》,齐老题诗一首,大意是,从画里,我已经闻到酒气了。甚至在李可染磕头拜师时,齐感动得喃喃自语:“你呀,是一个千秋万世的人哪。”⑤
    1947年李可染拜师黄宾虹时,黄要以自己珍藏的元人画——六尺的《钟馗打鬼图》相赠⑥,想必也是为李可染所画钟馗而感动。
    徐悲鸿的评价更有意思:他不仅称赞李可染人物画“独标新韵”、“奇趣洋溢”,称赞李可染的用笔有如徐渭“放浪纵横”的作风,认为仰慕黄慎的人可以在李可染画中感到“饱啖荔枝之乐”了,而且他还论及李可染其人。他将李可染与刘开渠并提,赞美他们“吐属之豪健奔放,风范之高抗磊落”,与他们“两千年前亡秦革命之夫”的徐州同乡(应指项羽。另外,刘邦大风歌石碑也在徐州)“同一格调”。他描述李可染笔下的人物“兴致所至,不加修饰,或披发佯狂;或沉醉卧倒;皆狂狷之真,为圣人所取”,并说“乡愿”“素为李君之所不屑者也”⑦。徐悲鸿英明!从人物画看出李可染绝非“德之贼也”的“乡愿”老好人之辈。
    李可染40年代的人物画,得到了顶级重量人物的肯定!
    相比人物,40年代的山水成绩就略逊一筹。老舍的批评最为坦率中肯:“他的山水,我以为,不如人物好。山水,经过多少代的名家苦心创造,到今天恐怕谁也不容易一下子就想跑出老圈子去。可染兄很想跳出老圈子去,不论在用笔上,意境上,着色上,构图上,他都想创造,不事摹仿。可是,他只作到了一部分,因为他的意境还是中国田园诗的淡远幽静,他没有敢尝试把‘新诗’画在纸上。在这点上,他的胆气虽大,可是还比不上赵望云。凭可染兄的天才与功力,假若他肯试验‘新诗’,我相信他必定会赶过望云去的。”⑧
    老舍的话包含了几层意思:第一,承认山水画要跳出“老圈子”,不容易;第二,肯定李可染想跳出“老圈子”,在形式的各个方面都想创造;第三,批评他的山水画意境还是旧的,还是中国田园诗一类的淡远幽静;第四,劝他在山水画中尝试表现新的意境,像“五四”以来的新诗那样。
    老舍鼓励李可染试验“新诗”,并寄望于他的成就超过赵望云,实在是向李可染挑明了山水画现代转型的“世纪使命”!可染应该对老舍的评价心悦诚服,因为每一条都说出了他的真心思、真处境。然而直到1953年,李可染的山水面貌并未见多少起色。
    1948年,国立北平艺专与中国美术学院、北平美术作家协会联合举行美术展览,其中有李可染的人物与山水参展。对参展画家,徐悲鸿几乎一一点评。对李可染的评价是:“李可染所写,俱墨气淋漓,精神充沛,其醉汉绝倒,不愧杰作,又山水多幅,俱有古人难到之意境。”⑨虽然赞许有加,但对他山水的评价仍超不过老舍多远。
    1954年,是李可染艺术生涯的重要转折点,几乎处于绝境的山水画,成了李可染的主攻方向。更重要的是,自1954年开始,就那么三十五年下去,一路披荆斩棘,心无旁骛、元气十足地抵达了,并持续不断地冲向山水画的至高境界,开创了与古典“神似”的现代山水!
    1954年这个转折不可谓来得不突然,无怪乎汪占非在分别十七年之后(1955)见到李可染时感到震惊:对“卓有成就的油画——风景画、肖像画以及主题性很强的大型创作,现在他都决然割爱;转而进入中国画的探求。这需要何等的决心呢?是什么原因和力量促成此决心呢?”⑩更何况执著于当时“穷途末路”的山水画。
    1949年,江丰在第一次文代会全体美术代表座谈会上,谈到他对中国画的看法,他认为,中国画除单线平涂以外,水墨画是不能发展的,齐白石的画虽好,但也到了尽头,也是不能再发展了的。当时李可染在场。1957年他承认:“听了这样的话,等于把过去所下的功夫,都判处了死刑,其苦闷是可想而知的。”(11)
    1950年,徐悲鸿发表《漫谈山水画》一文,对山水画的发展不寄予希望:“艺术需要现实主义的今天,闲情逸致的山水画,尽管它在历史上有极高的成就,但它不可能对人民起教育作用,也并无其它积极作用;其中杰作,自然能供我们闲暇时欣赏,但我们现在,即使是娱乐品,顶好也能含有积极意义的东西……倘从文化着眼,中国五代北宋山水,已成缥缈高峰,我们便有能力向上堆积,亦加高了有限。现实主义,方在开始……同样使用天才,它能使人欣赏,又能鼓舞人,不更好过石溪、石涛的山水吗!”徐悲鸿的看法是一贯的,他是深思熟虑后“自告奋勇”来答复这个“与我国文化遗产攸关”的山水画问题。他呼吁:“我们之中倘有天才,希望他能写出各种英雄(如战斗英雄等)的史实,各种模范的人物凸出着我们幸运遭遇这个伟大时代。”(12)
    在这样的背景下,李可染走上山水写生之路,不可谓不大胆,不可谓不特立独行,不可谓不“狂”!
    汪占非虽然困惑不解,但当时就感到“李可染谈起民族文化的事是独具深意的”,“李可染专注地攻研中国绘画的奥妙并铸之于自己的作画实践上,是有大抱负的”(13)。
    1950年,李可染在《人民美术》创刊号上发表了《谈中国画的改造》一文,从容不迫地分析和表述了他对一系列尖锐问题的看法。后来的事实证明,那些观点完整地体现在了他自己“后三十五年”的艺术实践中。文章的意义恰如同一诺千金的革新宣言(14)。
    但是一个困惑总是存在:作为一个长达三十五年的整体过程,甚至几乎是一个长达三十五年的“艺术实验工程”,是怎么在一个高水平上就那么突兀地开始了?
    还得回到李可染“用最大的功力打入传统”的那个酝酿、准备的40年代,回到全民抗战时空背景下的时代思潮。
    二、20世纪40年代的山水画
    李可染20世纪40年代山水画,收入天津人美版《李可染书画全集·山水卷》(15)的有十五幅,其中原画题款说明年代地点的有五幅,其中两幅为重庆最后一年(1946)所作(16),两幅为北平之作(1948)(17),另一幅题跋中指出“前出三峡时见此景象作此并题前人句”,应为1946年到北平之后所作(18)。
    李可染后补题记的有三幅(19),原画均无题,补记中说明了这三幅为重庆时所作,三幅的风格均与另一幅原题“八大山人,染临”(20)的风格类似,属“游心疏简淡雅”的仿石涛、八大风格作品,创作时间应为重庆早期。
    以这三个时间点的几件作品比较,可以看出风格的微妙变化。重庆早期:四件仿石涛、八大的作品以线为主,清淡雅致,少题或无题;重庆晚期:1946年的两幅作品笔线粗重,以浓重的墨块写树叶,题字变得方正粗直,题款变长;到北平之后40年代晚期的三件作品,泼墨破墨并用,水墨淋漓,幅幅有题款,并且多为长款。
    所谓“重庆早期”,用李可染的话说:“1941年后,文委会的工作告一段落,因此,我有较多的时间恢复我对中国画的研究……1943年,我应邀到重庆国立艺专教中国画,因此,我有更多的时间钻研中国画传统和创作。这时,我研究传统的水墨写意画,内容主要是山水,附带还画牛和古典人物。”(21)蔡仪回忆:“文委会”时期,他与李可染“在同一所房子里”工作了一年多,他写《新艺术论》,而李可染则钻研中国画(22)。黄苗子回忆:“那时他似乎在追求石涛的韵味。”(23)李畹回忆:“他对石涛的研究比较深,石涛的笔墨情趣,在他的画里得到更多的发挥,山水画笔墨简淡。”(24)李可染本人后来也说:“现代画家没有不受到石涛影响的,如傅抱石、张大千、我个人。”(25)
    关于李可染学石涛,万青屴在研究中认为,是来自傅抱石的影响。“由于傅抱石、张大千等人当时都居住在重庆,他们都擅长山水、人物画,并学习石涛等‘僧人画’或非‘四王’正统的明末清初‘遗民画’传统,在重庆的中国画界形成了主要倾向。在这种艺术环境下,年纪比傅抱石、张大千年轻,名气也不如他们的李可染,很自然地受到他们的影响”(26)。
    傅抱石1938年至1940年间在郭沫若主持的三厅任秘书,李可染也在三厅工作,他们随三厅于1938年底抵达重庆后(27),同为金刚坡住户四年左右(28)。两家仅距步行十分钟的路程,李可染常拜访傅抱石。1940年三厅改组,傅抱石离职,回中央大学任教,但仍居住金刚坡直到1946年返回南京前。李可染于1943年下半年任教国立艺专,搬至黑院墙(29)后,也还去金刚坡看望傅抱石(30)。
    傅抱石是学富五车的学者,对于石涛的“妙谛”,自称“癖嗜甚深,无能自已”(31)。重庆时期他由治史转向绘画创作,不仅从理论上也从实践上探讨中国画如何“变”的途径。1942年傅抱石举办个人画展,展出作品一百件,并发表《壬午重庆画展自序》长文。关于作品中有关石涛的题材,他说,“这自是我多年来不离研究石涛的影响,石涛有许多诗往来我的脑际,有许多行事、遭遇使我不能忘记。当我擎毫伸纸的时候,往往不经意又触着了他”,“本企图把石涛的一生……写成一部史画,来纪念这伤心磊落的艺人”(32)。他的《大涤草堂图》由徐悲鸿题“元气淋漓,真宰上诉”,该画是“石涛曾写过信请八大山人画的一个题目”,他“取题材于石涛的信,而以石涛曾别署‘大树堂’故特以几株大树做主体,左方作草阁,阁中一人,即是大涤子”(33)。傅抱石学石涛并不似石涛,“在题材技法诸方面都想试行新的道途”(34)。
    李可染与傅抱石交游,不仅在学石涛上受其影响,在沉浸传统的方法上,也是接近傅抱石的。李可染四十年后重题自己仿石涛的旧作,感叹“虽用笔恣肆”如石涛,但“处处未落前人窠臼,所谓企图用最大功力打进去者”。1944年李可染在盘溪国立艺专举办个人画展,老舍评价他的山水“不论在用笔上,意境上,着色上,构图上,他都想创造,不事模仿”,尽管“只作到一部分”(35)。
    张大千的方法则不同,他的乱真临摹,如同与古人血拼肉搏。傅抱石后来说:“我们二人虽同师石涛,但艺途各异,他走的是临摹之路,从中画出自己的画风。我是走写生之路,从写生中创造出自己的风格。大千先生与我师同途殊。”(36)
    1946年,李可染山水画中突然出现粗重的笔墨,题字也变得方正粗直(37)。万青屴敏锐地道出:“在这种变化的背后,是隐藏着一个重要的事件,即1944年以后,李可染陆续在徐悲鸿家,见到七十几幅齐白石的作品。”(38)李可染在1989年11月“林风眠艺术研讨会”发言中也讲过这个故事:“国立艺专在嘉陵江的盘溪。当时徐悲鸿住在嘉陵江边一座小楼里,我们的驻地离他家有二里路。徐先生看了我的画,对我很提携,我经常去徐先生家。徐先生藏有齐白石七十多张画,每张都给我看过。”(39)但李可染并没有说到具体年份(40)。据孙美兰研究,李可染于1942年,因徐悲鸿用自己的猫图交换他的一幅水彩风景,而结识徐悲鸿的。那他是不是到1944年才得以在徐家见到徐的藏画呢?如果不是,就难以将李可染1946年作品中的风格变化,与这个故事直接联系起来了。
    然而可以确定的事实是,齐白石的画给了李可染强烈震动。徐悲鸿所收藏齐白石的画,是齐六十岁衰年变法之后精力旺盛创作成熟时期的佳作(41),李可染见到的正是这一批作品。1959年他在讲课中回忆:“抗战时期,重庆开展览会,我在一个小房子里看到齐白石一幅小画好极了,吸引力极强,好像在发光。齐白石的笔法好,他的画与别人的画放在一起,别人会吃亏的,齐白石的画气势太大,精神力量逼人,别人的画,相形之下变得像影子一样了。”(42)1979年他再次讲起这个经历:“在一次展览会上展出了徐悲鸿藏的齐白石的兰花。这张画很小,大不过方尺,但我一进会场,就被它所吸引,真是光彩夺目,力量扑人眉宇。挂在它旁边的作品虽然大它数倍,但感到黯然无光,像个影子。”(43)万青屴认为,李可染1946年的画风变化,正是受到了未曾谋面的齐白石的影响,“用笔上也不知不觉地变得粗重起来”(44)。
    1946年李可染到北平艺专任教,“是一心冲着齐老师、黄老师来的”(45),1947年拜师齐白石后,更几乎天天去齐家,为齐老理纸研墨,看齐老作画。李可染1948年山水画变得水墨淋漓,笔线变得雄健苍劲,题款变长变多,受齐老影响无疑是重要的方面。万青屴又提出一个证据:1947年后李可染书体上的变化,“每个字最后一笔的伸展,横笔画最后收笔时向右上方翘起的汉代隶书笔法,都与齐白石的用笔特点相似”(46),他的结论是,李可染透过齐白石影响,开始由石涛、八大的传统,转向了更晚近的金石画派的新传统。有意思的是,齐老题李可染《耙草歇牛图》的一段话(47),似乎也佐证了这一点,不仅证明他把自己作为金石派的后人,也当真将可染视为金石派的后起之秀。
    从沉浸石涛、八大,到心仪齐白石,再到拜师齐白石,又跟在齐师身边学习了十年,这是李可染40年代做出的最意味深长的选择。但齐白石之于李可染,决不止于金石画派笔墨一点,李可染对齐白石精神的创造性理解和转换,使得齐师的榜样为他起到了拓平山水之路的作用,特别在“启导和开发了美的新观念”(48)方面,更直接受益于齐师。
    总之,40年代山水画中透露出来的变化方向,并没有持续下去。但从中我们可以获知,在“文本与文本互动”的工作中,李可染在逐渐清理自己的课题,越来越清晰地在传统文脉中看到自己的努力方向,这项工作到50年代暂告“二线”,他要反转身来,从另一个面向,插入一个巨大的“生活与文本互动”的“田野调查”工程,在那之后,才会再次迴转,在新的高度上与40年代末开始的方向重叠。
    三、为祖国河山立传
    为祖国河山立传,是李可染“后三十五年”山水创作的主题。可以说,从1954年山水写生开始,他的所有的山水画都可以归于这个名下,作为一部多卷巨作来看待。
    这个口号何时提出的?不详。笔者在李可染印谱上见过两方“为祖国河山立传”的印章(49)。在作品中,仅就天津人美版《李可染书画全集·山水卷》来看,其中一方出现过两次,最早用在1979年的《兰亭图》(50)上,另一次用在1987年的《崇山茂林源远流长图》(51)上。1983年摄制完成的李可染山水创作艺术科教片之一,命名为《为祖国河山立传》。然而,李可染最早谈到这个命题,是在1959年。李可染说:山水画是对祖国、对家乡的歌颂——“江山如此多娇”,中国人的“江山”“河山”一词都是代表祖国的意思。1979年再次说:中国向来把江山、河山、山水作为祖国的象征或代词。毛主席词“江山如此多娇”,这“江山”就指的祖国。宋岳飞说“还我河山”也是指的祖国疆土。我们在山水画中描绘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其主要思想在于歌颂祖国、美化祖国、把热爱祖国的感情感染给广大人民。
    将“山水”与“祖国”进一步与“爱国”联系起来,作为一种思想,是李可染从个人成长背景和个人经验中生成的,这是李可染山水画信念的重要基石。
    可以说,李可染一代人的现代性,即爱国。他们出生于帝国主义列强入侵的中国晚清,经历了清末革命,以及一系列反帝、反封建、反殖民的斗争,经历了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族与国家三位一体的观念认同。他们所遭遇的颠沛流离、国仇家恨、全民族的抗战,以及抗战的胜利,使他们的个人命运与民族国家的命运紧紧融为一体。为国家独立、民族复兴贡献力量,是20世纪初出生的一代人从小种下的根。有或没有党派之见的人,都有民族国家意识。自觉地将个人的学术实践赋予救国兴国的使命感,是20世纪学术发展的普遍现象,也是20世纪几代知识分子的人格共性。抗日战争中李可染全力投入“文化救亡”运动,新中国诞生,结束了“国破山河碎”的百年屈辱,李可染将爱国情怀贯彻到他的山水画里,就是为祖国山河立传。这是主题,是内容,是思想。借用杨炼谈新诗圆百年之梦的概念(52),如何与古典接续,如何使古典出新,如何造就堪与古典相媲美的新古典,如何使之成为镇国之宝,这既是形式语言也是思想内容。而思想核心就是民族国家意识(53)。
    张仃曾说:“可染在我们这个时代,所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压力,与齐、黄时代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不是对历史有透彻的认识,对自己所从事的精神劳动有坚定信心,是难于抵抗得住的。”(54)
    如何将爱国的信念化为具体的山水画创作?这中间包含着三个问题:1.对山水画的信心;2.山水画非变不可;3.山水画如何变。
    不妨再回到李可染40年代身处的文化氛围和思潮语境,特别是傅抱石的影响。李可染与傅抱石一度同事,又同住于重庆金刚坡下,交往密切。金刚坡下的傅抱石笔耕不辍,高调论理的同时,又握笔作画,产量惊人,不仅在学理上同时在画法上探求山水画的革新之路。这对于同样立志革新中国画,正全力打入传统的李可染来说,没有不关注的道理。
    徐悲鸿是不寄望于山水的。他认为中国绘画“首推人物”,只是到了元四家,“好言士气,尊文人画”,才“推山水为第一位”(55),后代模仿成风,每况愈下,毫无生气。要改变“退步”、“颓败”的现状,“非力倡写实主义不为功”(56)。而不论国画、西画,“振之道无他,以人之活动入画而已”(57)。“人之活动”即人的肌肉、筋骨的活动,“管他安置在英雄身上或豪杰身上,舟子农夫固好,便职业强盗亦好。因为靠着那几根骨头,那几根筋之活动,吾人方有饭可吃,有酒可饮,有生可乐,而有国可立。这种活动,在画面上,宽衣大袖,吊儿郎当之高人,是不参加的”(58)。
    相反,傅抱石对山水画可谓桃花潭水,一往情深。
    他认为东晋顾恺之“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之说,恰表明他是“一位中国山水画的开拓者”,东晋画史上发生两种变迁,“一种是伴着人物而起的‘事实’的创造;另一种是伴着酷爱自然而起的山水画的产生。后者虽是画体上的问题,而关系着中国整个的民族文化。中国人的胸襟恢廓,我看和这山水画的发展具有密切的关系”(59)。
    他从“画体”、“画学”、“画法”三条脉络分析画史,认为南齐谢赫创立“六法”的时代,即表明“中国画最初的精神——所宗的‘格体笔法’,当时已经达到饱和点”,各种因素都使“纯写实的制作,不能不转变”,而“这种转变,到了第9世纪,真好似决了长江大川,一泻而汪洋恣肆,滂沱万里,谁也阻遏不了”。这种变化导致了“中国绘画乃循‘山水’,‘写意’,‘水墨’的轨迹,向前发展,达到其最崇高的境界”。而所谓“画体”上的变化,即山水画的抬头;“画学”上的变化,即“由注重格体笔法的写实画,渐渐趋向性灵怀抱之抒写,因而使写意画的旗帜逐渐鲜明起来”;而“画法”上,则“由‘线’的高度发展,经过‘色’的竞争洗练而后,努力‘墨’的完成”。他认为,“这三者混合交织,相生相成的结果”,便汇成了五代之后中国民族绘画的主流(60)。
    他说“中国人如果永远不放弃山水画,中国人的胸襟永远都是阔大的”(61),而山水画就是“中国民族精神的最大表白,也是中国哲学思想最亲切的某种样式”(62),它“有如严肃之灵场。孔子认宇宙与人生立于同一根柢,依同一法则贯通之,人生实从天之法则而被支配”(63)。他强调:“在这长期抗战以求民族国家的自由独立的大时代,更值得加紧发扬中国绘画的精神,不惟自感,而且感人。因为,中国画的精神,既是中国民族精神的最大表白,而这种精神又正是和民族国家同期荣枯共其生死的。”(64)
    1943年,时在重庆的宗白华,也在自己的研究中支持了傅抱石的理论:
    中国山水趋向简淡,然而简淡中包具无穷境界。倪云林画一树一石,千岩万壑不能过之。恽南田论元人画境中所含丰富幽深的生命说得最好:“……元人幽亭秀木自在化工之外一种灵气。惟其品若天际冥鸿,故出笔便如哀弦急管,声情并茂,非大地欢乐场中可得而拟议者也。”
    哀弦急管,声情并集,这是何等繁富热闹的音乐,不料能在元人一树一石、一山一水中体会出来,真是不可思议。元人造诣之高和南田体会之深,都显出中国艺术境界的最高成就!然而元人幽淡的境界背后仍潜隐着一种宇宙豪情。南田说:“群必求同,求同必相叫,相叫必于荒天古木,此画中所谓意也。”(65)
    在抗日战争的大时空背景下,这些阐释不仅独到,而且振奋人心!傅抱石认为五代以后,中国绘画的主流,是沿着“山水”、“水墨”和“写意”的道路,一路上升,向前发展,是不断进步的。而元代文人画从“前期(盛唐北宋)的严谨一变而为荒率”,“是从‘性’‘理’的明悟,变而为‘情’‘意’的伸张”,而“这伸张‘情’‘意’的思想,是更合乎民族的”(66)。傅、宗对元文人画的另类解读,是接续陈衡恪,对传统作出的学理层面的再反思,对于“美术革命”以来贬斥元之后文人画的思想主潮,不啻是一种反拨。
    这些反潮流的精彩论述,是否对李可染立志主攻山水画产生了潜在而长远的影响呢?葛兆光说,中国古人思想信仰的幽深依据,就是作为空间与时间的天地(67)。李可染的新山水画之所以与古典“神似”,难道不是因为在他那幽深的墨色中,浸透着中国人“天不变道亦不变”的宇宙天地观念吗?
    然而中国山水画非变不可!这是没有疑问的。不仅康有为、徐悲鸿的中国画革新论与陈独秀的“美术革命”论,从20世纪初以来就一直是美术批评界的主流,就连曾自信到“中国绘画既有这伟大的基本思想,真可以伸起大指头,向世界的画坛摇而摆将过去!如入无人之境一般”(68)的傅抱石,也看到了中国美术的危机:从“清道光末期中华民族开始受外国的种种侵略以后的约百年间”,“中国的美术,可以说站在十字街头,东张西望,一步也没有动”。他承认,中国美术受“闲情逸致”、“我用我法”等古人格言“束缚得太久”,“一旦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情绪,忽然耳目所接,尽是摩天的洋楼,呜呜的汽车,既无东篱可走,也没有南山可见,假令陶渊明再生今日,他又有何办法写出这两句名诗呢?”(69)
    老舍对李可染山水画的批评,固然体现了时代思潮的召唤,而李可染本人“以最大功力打进去,以最大勇气打出来”的口号,又何尝不是一种时代精神的宣示呢?
    可以说,傅抱石乃至早于他的陈衡恪为文人画辩护的观点,是源于“纵向的”对中国艺术精神和传统文脉的深层理解和坚守,而康、徐的中国画革新论和陈独秀的“美术革命”论,则反映了国家现代转型中救亡图存、民族自省的“横向的”时代思潮。李可染正是在这双重语境的交汇中,寻求“打进去”与“打出来”的路径和突破口。
    四、雅俗共赏
    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变。
    傅抱石的变革思路,在1942年《壬午重庆画展自序》中交代得十分清楚:“我认为中国画需要快快地输入温暖,使僵硬的东西先渐渐恢复它的知觉,再图变更它的一切。换句话说,中国画必须先使它‘动’,能‘动’才会有办法。”(70)动起来,热起来,强健起来(71),傅抱石的激情创作,使画面动荡了起来。如傅二石所回忆:“他作画时只想到怎样充分而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感情,绝不再去考虑什么笔法什么皴法。他从不在作画过程中犹豫不决,因为他一旦提起笔来,就像狂风一样不可遏止。”(72)这样的结果,人们看到“那种狂放的既非中锋又非侧锋的‘乱峰皴’,看见那在厚皮纸上层层渲染而成的粗犷而黑暗的调子,看见那有异于传统习惯的大胆构图”(73)。画风的“黑”和“乱”,皮纸上的散锋笔法,墨法上的用力,光线的运用(74),作画程序的改变,截取中景或横方型制的平远构图,以及沉雄浑厚、萧瑟苍凉的意境,所有这些特点,不论有人攻讦也好,喝彩也好,正是傅抱石解决“使画面动起来”问题的途径,也形成了傅抱石一套独特的绘画语言。
    毫无疑问,李可染的“黑”画风,不论效果上以及如何达致的路径上,都与傅抱石完全不同,但是傅抱石苍茫墨色所带来的沉雄浑厚,是不是也会对李可染有所触动呢?一个更具体的可能存在的影响是,李可染晚年的“散锋点叶法”,是否受到了傅抱石的启发?在1983年摄制完成的《为祖国河山立传》文献纪录片中,我们清楚地看到李可染在《树杪百重泉》中,以散锋笔触快速垂直落纸的方法画前景的树叶,形成有强烈的光照感的逆光树冠。类似的效果最早在50年代的作品中也可以见到(75)。所不同的是,傅抱石以旧硬毫笔蘸墨后,垂直落纸,笔锋自然散布,形成浓浓淡淡、大小疏密不同的点子,而李可染则以散开的羊毫笔锋落纸,用力均匀,富于弹性,这是李可染晚年单株树冠法的典型语言。
    傅抱石是学问精深的学者,他有一种学者式的忧虑:“我对画是一个正在虔诚探求的人,又说过,我比较富于史的癖嗜。因了前者,所以我在题材技法诸方面都想试行新的道途;因了后者,又使我不敢十分距离传统太远。”(76)
    他坦诚报告他的实践心得:
    第一,他深刻体会到,山水画法壁垒森严,要想变,是多么困难:“你要画山水,无论你向着何处走,那里必有既坚且固的系统在等候着,你想不安现状,努力向上一冲,可断言当你刚起步时,便有一种东西把你摔倒!”(77)
    第二,他承认,他的作品题材中之一类是“撷取大自然的某一部分,作画的主题”,而作品面目多样,没有雷同的作品“是造化给我的恩惠”。四川山水给他的感动,使他画风大变,使他“深深相信这是打破笔墨约束的第一法门”(78)。
    然而,第三,他担忧,“全部写实”会不会“创伤”到中国画本身?他说:“几千年来育成了今日的中国画上的‘线’与‘墨’的形式,使用这种形式去写真山水,是不是全部适合,抑部分适合?”他举日本画为教训,它“是用‘线’用‘墨’去写实的”,但即便一切装裱都模仿中国画,“一见面,便知道它是冒牌的”。
    他的核心思想是:“中国画的生命恐怕必须永远寄托在‘线’和‘墨’上”,因为它是“决定于中国文化基础的‘文字’之上”的(79)。换句话说,书法性的“线”和“墨”,才是“民族的”(80)。
    师造化是“打破笔墨约束的第一法门”,但写实到什么程度才不会“创伤”到中国画本身?书法性的“线”和“墨”又如何融洽写实的重任?傅抱石的问题提得不可谓不尖锐、不专业、不深透,他是在传统山水的自身逻辑中提出问题的。然而,比之老舍对李可染山水“意境”的批评——是旧的“田园诗”还是“新诗”,就少了那么一层时代的诘问。黄永玉赞美傅抱石的山水:“傅先生把抽象和具体二者的关系结合得那么融洽,那么顺手,令我们得窥千年来绘画中所谓‘意境’的庙堂。”(81)是的,这也正因为,他的意境仍不免是“萧瑟苍凉”般的动人。傅抱石的变革思路是传统精英式的。
    1959年,傅抱石见到郭沫若时,曾提及一件往事:郭老1944年夏天在重庆“文工会”时,应某画家之请,“在重庆金刚坡下‘全家院子’门口那几间平房内”,题写了七绝六首,其中一首道:“画道革新当破雅,民间形式在求真,境非真处即为幻,俗到家时自入神。”傅抱石对郭老说,直到“今天我才勉强懂得这两句(最后一句和第一句)的含义……”而“‘雅’和‘俗’的关系,过去是没有一点体会的”,“对于‘俗到家时自入神’的‘俗’,还是以为不会成为怎样值得重视的问题的”(82)。
    傅抱石的这段回忆点到了痛处,“雅”与“俗”、精英路线与大众路线,正是20世纪中叶新文化转型中的突出矛盾。傅抱石的精英情怀,使他对这个问题困惑不解,又耿耿于怀。
    然而,也正是在这个问题上,李可染却做足了功课。李可染比傅抱石小三岁。1929年进入西湖国立艺术院学习西画,接受左翼进步文化的影响,“与共产党员同学做朋友”(83),之后从事抗战宣传画创作五年之久。他的早期经历使他对左翼思潮更易接近和理解。40年代从重庆到北平,延安的影响作为李可染的重要文化背景,是不能忽视的。
    延安与重庆虽是两个世界,但抗战中的人员往来和相互影响是密切的。
    王琦回忆,1938年在武汉三厅时期,“《新华日报》已全文发表了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我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地精读了两遍,接着又买到一本刚出版的单行本,又用红笔圈点了其中的重要部分……其中使我感受最深、获益最大的,《论持久战》是第一篇著作,后来还有《新民主主义论》、《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论人民民主专政》等”(84)。同一年当中,年初他从重庆赶赴武汉,在三厅工作了几个月,之后去延安鲁艺第二期学习了四个月,年底又返回了重庆。
    1938年的《天下月刊》末一期发表当年的《艺术大事记》(陈锦云撰稿)记载:是年,陈依范短期访问欧美回国后,即举办英、美和中国艺术家的联合展览,参展艺术家包括胡考、叶浅予和鲁少飞。该展览在香港、广州和杭州展出后,陈依范携部分展品到延安鲁艺展览(85)。
    1942年,全国木刻展在重庆开幕,其中古元的木刻,引发徐悲鸿高调评论:“我在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十月十五日下午三时,发见中国艺术界中一卓越之天才,乃中国共产党中之大艺术家古元。”(86)1949年又在北平撰文“介绍老解放区美术作品一斑”,开篇头一句便“断言”:“新中国的艺术,必将以陕北解放区为起点”(87),可谓一语中的。
    40年代初,延安一场关于“民族形式”的论争,也扩展到了重庆(88)。起因是1938年毛泽东所发表的《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的演说。他呼吁党内同志“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废止“洋八股”和“空洞抽象的调头”,并且代之以“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又指出“把国际主义的内容和民族形式分离开来,是一点也不懂国际主义的人们的做法,我们则要把二者紧密地结合起来”(89)。
    论战中,“民间形式中心源泉论”与“现实斗争需求论”,莫衷一是。而问题的实质是“大众化”还是“化大众”。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为这场论战做出了结论。之后的整风运动以思想斗争的方式,使为工农兵服务的思想在艺术家的头脑中树立起来。而“五四文学的两个特征——个人主义和主观主义”,则“由肯定的价值变成了否定的价值”(90)。
    有趣的是,李可染50年代初把文人画中的“正统派”和“在野派”,分别归结为“形式主义”和“主观主义”,几乎也可以听到整风运动的曲折回声。
    傅抱石关于“山水画如何变”的三点问题,绝非理论可以解决,坐而论道无济于事,除非天才的实践,才能跨越如此纠结的问题,使之豁然开朗!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画的命运真要感谢齐白石!但如何解读,却也同样至关重要。
    如何解读齐白石?李可染的阐释完成了创造性的转换:从“北平”到“北京”,他跨越了由“精英”到“大众”两种意识形态!
    1950年李可染发表《谈中国画的改造》一文,关键一节是“怎样改造”。李可染是有备而来的:他一面告诫忧心忡忡的画家同行,中国画的厄运“不是从现在开始”的,实际地“找出改造中国画的道路”,要比单纯的忧虑有益得多;同时提醒“大部分的美术工作朋友”,事实上还“没有时间对整个遗产作深入的系统的研究”,因而对遗产“存在着某些偏见”。他认为,用旧形式去套取新内容,或是用新内容去革旧形式的命,都无法产生新的艺术。他站在内容—形式、生活—遗产“同一性”的立场上,从容自信地说“实际上新的社会到来,中国画的厄运也就成了过去”,“丰富的生活、深厚的遗产”,“就是未来新中国画辉煌成功的有力保证”(91)。
    与这篇论文互补,50年代李可染发表多篇介绍齐白石的文章,非常感性地报告了他多年学习齐白石的体会。他的一个精彩阐释是,虽然齐白石的艺术与“在野派”以及后来的吴昌硕“有血缘关系”(92),虽然“复古的保守派与八大山人在野派是尖锐对立的”,但“齐老却走着另一条道路”(93)!这“另一条道路”,意味着既有传统的传承脉络,又超越传统,实现了与现代价值的对转。
    关于齐白石的雅俗对转,他讲过多次。1957年,李可染在齐白石遗作展览会上,对前来参观的美院学生讲:“齐白石早年的传神衣冠像画在湖南是很出名的……与他后期的作品相比,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人之手。”他概括齐白石的两次“大变”:第一次是由学习民间艺术到学习古典艺术的跃进,是由俗到雅。齐白石“感到自己的作品过于形似,无超凡之趣,简单的说就是太象太俗了……或者是某些民间绘画短处的一面”(94),于是他“更加深入地潜心钻研古典绘画传统……画风由俗日趋雅了”。第二次变法,是“把民间艺术健康朴素的内容与古典艺术高度的意匠结合起来,糅合在一起……由太雅进到雅俗共赏”(95)。
    于是,在李可染对齐白石的阐释里,雅与俗、形与神、形式与内容、写实与写意、个人独创与大众审美、古典艺术与民间传统、深入生活与继承遗产,种种尖锐对立的问题,被一一超越和整合,“雅俗共赏”的新美学观念,就在齐白石的榜样中建构起来了。
    可以说,李可染《谈中国画的改造》一文和多篇介绍齐白石的文章,代表了他40年代“以最大功力打进去”与50年代起准备“以最大勇气打出来”之时,在革新思路上的成功衔接和对转,是传统文脉与现代思潮的一种衔接和对转,无疑,对他的山水画革新之路,起到了“开拓宽广平正道路的作用”(96),对于中国画的革新之路,也具有正本清源的普遍意义。
    五、写生之途
    李可染最尖锐、激进的态度,表现在将元以来文人画概括为“形式主义”和“主观主义”两种倾向,《芥子园画谱》则被他批评为“形式主义”的代表(97)。这样概括不免失之简单,比之陈寅恪“了解之同情”的态度,就有附会主流话语之嫌。然而,作为一名实践者,李可染批评的意义,不在学理或历史评价,而在于宣示自己的行动方向。他说:
    清初的王为了满足“形式主义”的需要,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完成了《芥子园画谱》。他把“浑然一体”的自然“碎尸万段”。比如一幅山水,他把它们分割成:树的画法、山的画法、屋宇的画法、桥梁舟楫的画法……一棵树:又分干的画法、叶的画法,一个叶:又分攒三、聚五、个字介字……这样推而至极,一根树干、几笔兰叶,第一笔、第二笔、第三笔先后次序都像机械操作似的作了死板的规定。试问这样的画法,中国画还有活动发展的余地么?所谓“万体皆备”,实际上也就斩杀了一切生机。
    他对《芥子园画谱》的批评够极端,够彻底,而这种“极端性”和“彻底性”,正预示着1954年他“用最大勇气打出来”的决然反身。需要强调的是,“反身”不等同于“反叛”,“反叛”意味着归零,而“反身”却是改变了方向的连续。这是40年代“以最大功力打入传统”获得了骄人成绩后的“反身”,他对传统精华和核心价值,已有相当理解,传统精神已融会于胸,而他反转身来,不理睬“万体皆备”的程式、法则,“不用人间偷窃法”(齐白石语),要直面大自然,开始一个自下而上的语言建构“工程”。
    从古人的窠臼脱出,可以从笔墨的突破入手,参考观察大自然的经验,检验古人的程式笔法,推陈出新,创造新的笔墨语言,像傅抱石那样。然而那仍是一个以文本互动为主的发展路径。在康有为、徐悲鸿等人看来,近代绘画的衰败,正是以临摹为能事的流弊所致,忽视写实的形似,放弃了形神兼备的要求,贬抑北派,是中国画发展的错误路线。
    康有为20世纪初就大声疾呼“中国近世之画衰败极矣”,原因在于文人画“率皆简率荒略,而以气韵自矜”,“追源作俑”应“归罪于元四家”。救治的正途在于“以形神为主,而不取写意”,以“墨笔粗简”的文人画为“别派”,以“着色界画”、“专精体物”的“院体为画正法”(98)。
    徐悲鸿也明确推崇北宗,他说:“至于中国画品,北派之深更甚于南派。因南派之所长,不过平远潇洒逸宕而已。北派之作,大抵工笔入手,其长处在茂密雄强,南派不能也,略如雅玩小品,足令人喜,不足令人倾心拜倒。”(99)他认为世上只有伟大的事物,才需要艺术倾全力去表现,正如米开朗基罗的绘画和贝多芬的音乐那样。而画家的责任在于“或穷造化之奇,或探人生究竟”,“美术虽是小技,但可以现至美,造大奇,为人类申诉”(100)。康、徐艺术观是儒家的,是入世的、功利的,认为艺术含有对人类不可解除的责任感。
    相反,陈衡恪、傅抱石力挺南宗。作为文人画路线的坚守者,他们将“中国绘画的基本思想”概括为“人品、学问、才情、思想”四要素(陈衡恪)或“人品、学问、天才”(傅抱石)三要素(101)。傅抱石认为南宗水墨写意,是“性灵的抒写”,而北宗“专崇钩斫的青绿山水”,是“戕贼性灵”,认为“骨法与青绿,有时可以牺牲,而人品意境是丧失了便没有画的”(102)。傅抱石的艺术观是基于道家的,认为艺术属于自由心灵,绘画是人类的“精神桃源”(103)。有趣的是,在社会阶级属性上,他强调北宗是“在朝的”、“贵族的”,因而“表示高贵的在朝的典型有余,而深入民间的力量不足”,相反,南宗是“在野的”、“平民的”,因而“立足非常坚稳,印入民间的程度很深”(104)。
    尽管两种反思传统的思路,在写实—写意、功力—个性、形神—笔墨上各有所取,但进入20世纪40年代以后,殊途同归之处却非常明显,例如,都强调自信进取的民族精神、民众的基础、入世的功利性以及中国画非变革不可。
    一个画家能不能超越“南北”鸿沟?傅抱石早年是有疑虑的。对于王石谷能“画山水兼南北宗”就表示怀疑。他援引清秦祖永《桐阴论画》的评论“南北两宗,自古相为枘凿,极不相入”,而王石谷能“一一融诸毫端,独开门户”。对此,他怀疑秦祖永“太偏誉了”。他说:“因为南宗北宗,在历史上,环境上,以及笔墨布置,决不像水之与乳可以交融。”他以唐寅为例,“唐寅总算是天才罢,尽力这种工作,曾费了许多精神,还觉得不十分自然,克量也不过能在勾勒之间,使劲地装饰像南宗的挥洒而已。然限制很深,常常要受轮廓的干涉,或是色彩的干涉,全部是雕刻板细”。对于“石谷常拿墨色来换了青绿”,挖苦道“我们除领略他的破破碎碎而外,实在说不上像哪一宗”,甚至说“远不及临摹古画为是”。他的结论是:“绘画是整个的东西,随便割裂补缀,岂能成器!”(105)
    对此问题,李可染有明确回应。他主张南北宗“混合发展”,反对用南北二宗在中国画“中间筑起鸿沟”,“减缩了中国画的表现范围,阻止了技法的多样发展”(106)。李可染入门学王石谷,对他的评价是,比起“四王”其他三家,王石谷的“学习范围广一些,但也不能脱开古人窠臼”(107),“很甜,像糖水,桔汁。‘甜’在东方艺术中是和俗联在一起的,但黄宾虹硬是从四王:王石谷、王时敏、王原祁、王鉴中学到很多东西”(108)。总之,在笔墨语言的独创性之前,一个写实、形神兼备的造型问题,被突出地强调了出来,在20世纪40年代之后更成为美术批评的主潮。
    徐悲鸿抨击《芥子园画谱》的理由是:“因为有了《芥子园画谱》,画树不去察真树,画山不师法真山,惟去照画谱模仿,这是什么龙爪点,那是什么披麻皴,驯至连一石一木,都不能画,低能至于如此!”(109)他主张:“绘画的老师应当不是范本而是实物。画家应该画自己最爱好又最熟悉的东西,不能拿别人的眼睛来替代自己的眼睛。在四川峨眉山极其雄伟,青城山极其幽秀,三峡极其奇肆,四川人应当能表现它们,何必去画江南平淡山水。”(110)至于中国画的革新路径,则明确表示:“既非改良,亦非中西合璧,仅直接师法造化而已。”(111)而师法造化的写实门径就在素描:“素描为一切造型艺术之基础……必须有十分严格之训练,积稿千百纸方能达到心手相应之用。”徐悲鸿于1946年在国立北平艺专推行两年的素描写生训练,作为中国画的基础课,之后三年的专科学习中,“必须学到十种动物,十种翎毛,十种树木以及界画”,能做到“应付方圆曲直万象之工具已备,对任何人物、风景、动植物及建筑不感束手”,理想的状态是“新中国画至少人物必具神情,山水需辨地域,而宗派门户,则在其次”(112)。
    对于徐悲鸿的观点,李可染并非百分之百地接受。例如,对于1950年徐悲鸿《漫谈山水画》中的观点——“闲情逸致的山水画,尽管它在历史上有极高的成就,但它不可能对人民起教育作用,也并无其它积极作用”(113),李可染显然无法苟同。九年之后李可染就明确地说:“有人以为山水画不能反映生活,这是不对的”,“山水画在今天不是发展不发展的问题,而是如何发展……我们的美术作品应该表现‘人’,大力发展直接反映社会生活的人物画,同时,也要相应地发展山水画。”(114)然而,对于《芥子园画谱》的批评,李可染就深受徐悲鸿的影响,对于徐悲鸿的素描观,李可染更是拳拳服膺,也认为“素描是研究形象的科学,它概括了绘画语言的基本法则和规律,素描的唯一目的,就是准确的反映客观形象”(115),“笔墨的痕迹要与自然形象紧密结合,笔墨的形迹已化为自然的形象。笔墨原由表现客观物象而产生,笔墨若脱离客观物象就无存在的必要了”(116),“画的味道必须在准确、结实的基础上去寻求”(117)。李可染新山水的创造,要从直面大自然的真山水开始,从笔墨造型的写实性开始,其工作的彻底性,可与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的理论建构相比拟——要从田野调查开始,从经验中提取概念,自下而上地建构理论。李可染在十年间,八次跋山涉水,长途写生,不论造型还是意境,都完全来自“实物”而不是“范本”,彻底地实践了徐悲鸿的主张。
    而齐白石对于李可染敢于在实践中将“造型”问题从笔墨惯习中分解出来,或许也有重要影响。据黄永玉回忆,李可染不止一次向他讲一个故事:他向齐白石请教笔墨三昧,齐的回答是:“……抓紧了,不要掉下来!”除此之外,还有重要的秘诀吗?没有了。只要笔不掉下来,怎么拿笔都行(118)。那么,李可染可以集中精力,先解决“一般的造型能力”问题。
    李可染的方法论,是“统一场”中的分析哲学,“艺术场”是高度统一的矛盾体,从“一般造型能力”,到“专业的基本功”,再到“掌握绘画工具性能的基本功”(119);从基本功到艺术创作,从艺术的“意境”到中国画的“化境”,在各个面向或层面上,他讲求分阶段、分步骤、分主次、分课题、分轻重缓急地解决问题,所谓“各个击破的方法是最聪明、最有效的方法”,“为了击破一个要害环节,不惜以最大的精力来对待最小的问题”(120),而在艺术境界上则讲求“矛盾统一律越高,艺术越高”(121),信奉中国传统美学讲求拿捏“度”的“中行”之道。
    于是,研究写实性的造型,是李可染写生的第一要义,在这个意义上,写生的重点在造型,不在笔墨。
    六、“新诗”的意境
    然而,这就触到了傅抱石最关痛痒的问题:写实到什么程度,才不致使中国画的笔墨不堪重负,才不会伤创到中国画本身?李可染的思考,似乎不是以一时一画为单位,而是以艺术家一生的实践为尺度,在他看来,笔精墨妙的“化境”阶段,要经过几十年的长久磨砺,要到艺术家高质量艺术积累的晚年,才可能达致,齐白石就是最好的例子。于是,他对写生的理解包含了三层不同的意义:
    写生是研究造型,解决“一般造型能力”的途径。在这个意义上,写实到什么程度都不过分。正如齐白石的榜样“景物都稔熟在胸中”,到创作时,“既不看真实的对象,又不观看粉本和草稿(除了特殊的题材),就是那样‘白纸对青天’‘凭空’自由自在地在纸上涂写;但笔墨过处花鸟虫鱼、山水树木尽在手底成长,而且层出不穷,真是到了‘胸罗万象’、‘造化在手’的地步”(122)。这是写生的第一层意义。
    徐悲鸿曾批评说:“许多山水画家都过分注重绘画的意境和神韵,而忘记了基本的造型。”(123)李可染在认真解决山水画“造型”问题的同时,高调地提出了“意境”问题。在创造山水“意境”的意义上,他将写生作为一种创作方式——对景创作。40年代老舍曾批评李可染的山水“意境还是中国田园诗的淡远幽静”,鼓励他尝试“新诗”,然而“新诗”的意境从何而来?李可染终于正面回答老舍的挑战了:新的“独创性”的“意境”从写生中来!这是李可染写生的第二层意义。
    对景创作,“最重要的问题是‘意境’”(124),而“意境的产生,有赖于思想感情”(125),要“见景生情”,要有“情趣”,有“画意”(126)。他强调“艺术是表达思想感情的艰难的创造性的工作”(127),要“用思想感情画画”,而不是“用技法画画”,正像“音乐家不是靠方法演奏的……是整个思想、情绪在讲话”(128)。因此,“木然地画画”不行,“说假话”不行,“总重复别人的”不行,都“谈不到意境的独创性”(129)。他强调“意境是山水画的灵魂”(130),独创性的“意境”具有的动人心魄的力量,犹如李白的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131)!与“意境”形影不离的概念是“意匠”:“为了把自己的感受传达给别人”,“要千方百计想办法”(132),“苦心经营意匠,才能找到打动人心的艺术语言”(133)。艺术的神奇魅力正是他的迷恋所在,李可染“意境—意匠说”的通篇,充满了中外各门类艺术给他的感动。他集中要解决的是:“是艺术”的问题,“是新诗”的问题,而非“是中国画”的问题。这是李可染写生的第三层意义。
    李可染称为“意境”的东西,黄宾虹有鲜活的描述。据王伯敏记述(134),1931年黄宾虹游雁荡山,看久了“便觉得四山有如生龙活虎出现,有跳有跃”,后来又对朋友说:“这次看山,给我印象极深,使我懂得了什么叫万壑奔腾。”他形容:“山峰有千态万状,所以气象万千,它如人的状貌,百个人有百个样。有的如童稚玩耍,嬉嬉笑笑,活活泼泼;有的如力士角斗,各不相让,其气甚壮;有的如老人对坐,谈禅论道,最为幽静;有的如歌女舞蹈……当云雾来时,变化更多,峰峦隐没之际,有的如少女含羞,避而不见人;有的如盗贼乱窜,探头探脑……”黄宾虹认为,画家必须熟知山川“性情脾气”,与山川有深厚“交谊”才能获得这些意象。而往往画家初到一处山水,有截然相反的两种反应:“一是感到风光无限好,处处新奇,应接不暇;另一是感到无啥好,几无合眼处,便欲回头转向。”他的经验是,心要静,性要耐。前者要做到“约”,约制冲动,抉微择要;后者要做到“亲”,对山水要有热情,耐心和细心地与山水交朋友。李可染的写生体会如出一辙,强调“写生的第一课是定下心来”,“万物静观皆自得”(135),“观察自然最怕两点:一是常识,一是成见”(136),“面对风景,有时看着很好,有时又觉得不怎么样,都是错觉”(137),尽管他认为黄老的画“意境比较旧,我们不能完全用现代人的思想感情去要求他”(138)。
    事实上,李可染山水“意境”的酝酿,早在重庆研习中国画时就开始了。他在晚年草拟的《自传·提纲》中说:“过去我曾感到西湖的风景好,但是要与四川相比起来,论雄伟壮丽,相差很远。《兰亭序》称山阴的风景说,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实际这种景象到处皆是。一天我散步到我居住不远的金刚山坡山腰间,那时正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回头一看,山下几十里地的水田,一块块都反射出耀眼的金光,好似一片片摔碎的金色镜子,田边和远处的烟树,千层万层也沐浴在霞光里,令人心胸开阔,真是惊人的奇观!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图画,从这时起,我便用水墨、水彩画起风景来。”(139)李可染的“摔碎的金色镜子”意境,在他40年代的水彩中即可看到踪影,而在他晚年的《山顶梯田》(1974)中,更完全实现了出来!
    傅抱石也承认,1942年“壬午重庆画展”中他的某些作品,就是“先有了某一特别不能忘的自然境界(从技术上说是章法)而后演成一幅画”的,他说“着眼于山水画的发展史,四川是最可忆念的一个地方”,“画山水的在四川若没有感动,实在是辜负了四川的山水”。“以金刚坡为中心周围数十里我常跑的地方,确是好景说不尽。一草一木,一丘一壑,随处都是画人的粉本。烟笼雾锁,苍茫雄奇。这境界是沉湎于东南的人胸中所没有所不敢有的”(140)。
    “杏花春雨江南”的意境,是李可染对故乡、江浙一带的强烈印象。我们可知最早的一幅,是在重庆画的,那是“文工委”时期与李可染同在一室搞研究的蔡仪所回忆的。他说,李可染画了一幅杏花繁盛的江南农村的水墨画稿,使他不能忘怀,因而想出两句诗“二月江南春意满,桔槔声软杏花娇”告诉李可染,李可染欣然题在了画稿上(141)。直到李可染晚年,“杏花春雨江南”的主题,不断重复出现,也不断发展变化,成为他山水巨作中的一个重要系列。
    在重庆,用水墨、水彩画风景的,不止李可染一人。1942年左右毕业后在重庆国立艺专留校任助教的朱德群回忆说:“在到重庆后,我还画了一阵子水彩画,也许是受了英国归来的李剑晨先生的启迪。我早上傍晚都在嘉陵江畔,到重庆山城去作画,吴冠中就常跟我在一起。他们喜欢画灿烂阳光下的景物,唯独我爱画阴雨天的气氛。开始并不自觉,后来才意识到这是受国画的影响,我追求景物的朦胧感。画它的情调,不爱光色。”(142)而阴雨朦胧的氛围,也是李可染偏爱的意境。李可染1943年受聘于国立艺专,晚年说:“那时赵无极、朱德群、关良都在那里,他们几位同我很要好,经常到我家里来。”(143)
    当时迁到重庆沙坪坝的中央大学艺术系学生李斛,也用水墨画重庆夜景、嘉陵江上的纤夫等,徐悲鸿1942年称赞他:“以中国笔墨用西洋画法写生,自中大艺术系迁蜀后始创立,李斛仁弟为其最成功者。”(144)徐悲鸿1937年所作水墨画《漓江春雨》,应于1943年春在重庆中央图书馆举办的徐悲鸿画展中展出过。徐悲鸿的《月夜》和《月上》也是用中国画的笔墨描绘朦胧的月光和夜色。在徐悲鸿的指导下,他的学生宗基香也尝试用墨画夜景,画过夜色中的街头小贩、黯淡灯影下疲惫的轿夫,以及嘉陵江上的渔舟和闪烁的灯光水影(145)。
    重庆时期,李可染还常去探望借住在嘉陵江南岸军队仓库一间房子里的林风眠。林风眠于1938年因杭州艺专与北平艺专合并时引起学潮而辞去校方领导职务,之后曾作为三厅的设计委员,每月有二百元薪水,但三厅撤销后,设计委员也随之取消,生活很困难(146)。在重庆,他不再是艺专的校长,而只是一个孤独穷困的画家,但他不改其志,整日埋头作画。李可染回忆:一次去看他,“他用流利的线条画马,从清早到晚上共画了90张”(147)。林风眠擅画流畅爽利的长线条,却并不飘浮单薄,线条中的韵味凄厉婉转。在杭州时林风眠开始尝试水墨画,似乎只是油画之余的遣兴,而在物质匮乏的重庆,无法再作油画,便大量作水墨彩墨画,困顿中的艺术反而变得瑰丽绚烂。40年代的风景画,如《嘉陵江》、《冬》、《村落》都大量用墨,色调浓郁,构图饱满,画面单纯而意境阔大,同时又探索表现逆光的树,如《农舍》、《春天》,到50年代进一步发展为墨山亮树,如《林间》、《农舍》、《山林》等等,这些作品不能不对李可染日后山水画中对光感的探索有所启迪。据张仃回忆:“他最早在50年代在北京画谐趣园写生时,就初试过逆光画法,到若干年后在桂林月牙山写生时,就更加成熟起来。到后来,离开写生进入创作的许多大幅漓江山水,笔墨上更加水乳交融了。到晚期,他把早期写生得来意境,都一一以‘逆光’笔墨画出不少典型作品,如《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的雁荡山水,《万重山》等三峡山水,以及许多不知名的深山密林。”(148)
    风情万种的巴山蜀水和20世纪40年代画家的云集,使四川成为现代中国山水画的“促产婆”,这些人的水墨、水彩写生之作,可视为50年代初一度取代国画的“彩墨画”的源头。而李可染在重庆的水墨、水彩风景写生,也是他1954年开始水墨山水写生之前的重要经验。
    从1954-1956年《美术》杂志发表的作品看,当时的山水画革新正在两条路线上进行着:一方面是旧语言在传统技法系统中变通,力求用旧形式表现新题材新主题,如吴镜汀的《黄山云海》(1954)、关山月的《新开发的公路》(1955)、吴湖帆的《云中山顶》(1956)、胡若思的《桂林山水》(1956)、刘旦宅的《河清有日》(1956)、胡佩衡的《颐和园后湖》(1956)、钱松喦的《瘦西湖》(1956)、赵望云的《终南春晓》(1956)等;另一方面是参用西法从写生入手的速写水墨画,如关山月和黎雄才的《武昌造船厂工地速写》(1954)、李斛的《长江大桥钻探工程》(1954)、钱瘦铁的《黄浦朝雨》(1954)、赵望云和石鲁访问埃及的国画写生(1956),以及关山月和刘蒙天访问波兰的国画写生(1955)。前一条路线难免有捉襟见肘的尴尬;后一条路线又不免招致“水墨通俗画风”的诟病,甚至在1956年的中国画展上,李斛、宗其香的水墨画还引起算不算中国画的争论。
    李可染显然远远超越了这两条路线。早在1950年《谈中国画的改造》一文中他就反复论证:用旧形式去套取新内容,或用新内容去革旧形式的命,都不是艺术创造。他的立场是:“站在传统的基点上观察世界,发现前人未发现的东西,因而产生创造。”(149)40年代他全力“打入传统”时,便站在“传统的基点上”,观察着自然,悄悄酝酿着诗情弥漫的“新诗”意境。反过来,从1954年后的水墨写生中,我们依然能嗅到他40年代钻研遗产的信息(150)。孙美兰在研究中披露,李可染曾在笔记中写道“我是想解决真实性和艺术性的矛盾”(151),也从侧面印证了“意境—意匠说”正是要解决“是艺术”、“是新诗”的问题,他是站在“遗产”和“当代”同一性的立场上,获取对大自然强烈而独到的感受,从而提炼现代山水鲜明活泼的意境。
    有趣的是,1959年李可染提出“意境说”时,明确地甩下了一个“尾巴”:“在山水画的技法上还有笔墨问题,这里暂时不谈了。”(152)这是偶然的、场合性的应景之语吗?应当不仅如此,还包含了突出写生课题的考虑,至少表明“笔墨”问题是独立的,可以切割出去单独讨论。
    这就涉及到了李可染对写生的第三层理解:写生是中国画家进入创作的准备阶段,艺术家要有充分的生活积累,饱游沃看,“等到‘成竹在胸’的程度,才能真正进行创作”(153)。仍旧以齐白石为榜样:“五十岁以后才定居北京”,之前“几乎有半个世纪的时间居住在农村”,“四十到五十岁之间五次出游,‘身行半天下’,更进一步扩展了眼界和胸襟,为他的艺术奠定了一个强固的生活基础”(154)。也就是说,写生,是艺术家积淀生活经验、视觉经验的过程,是进入创作之前的准备阶段。有了这层含义,写生变“小”了,变得相对了,“写生能力并不能解决一切”(155),写生之外,在建构“李派山水”(156)的工程中,还有“专业基本功”和笔墨基本功的问题,更有“从写生进入创作需要突破”(157)的问题,这些问题也要依序提出,例如“专业基本功”(158),包括山水图式和造型语言的提炼,是他60年代的主攻课题(159),而当时暂付阙如的“笔墨”问题,就在1959年稍晚,作为另一个命题,单独地提出来讨论了(160)。
    有了这第三条,李可染可以紧张有序又从容不迫地工作。因为他确信,要达至书法性笔墨、写实性造型和独创性意境高度统一,往来无碍的中国画创作的“化境”,必须经过长久的磨练,火候远远未到。对于傅抱石的问题,李可染显然准备用整个后半生的实践来回答。
    毫无疑问,“笔墨”功夫是所有基本功中隐线最长的一条。李可染的笔墨练习从童年开始,40年代“打入传统”后,笔墨能力颇受前辈大师表扬。黄永玉回忆50年代与李可染同住大雅宝胡同甲二号,他的画室“和可染先生的画室恰好在一个九十度的东北角尖上,一出门抬头右看,即能看到他的活动”。黄永玉常常工作到半夜,准备回卧室休息,“走出门外,见他仍然在伏案练字,是真的照着碑帖一字一字的练”,并且记得,他的画室“地面有二尺平方的水泥盖子,过去是共产党地下工作人员藏发报机的秘密仓库,现在用来储放大量的碑帖”(161)。李可染自己说:“我钻研民族传统仅仅笔墨一项就在齐白石、黄宾虹那里浸沉了十年之久。”(162)1954年,李可染长途写生到杭州,在黄宾虹家“住过六天”(163),黄师“出示古画鉴赏,作画稿示笔墨法”(164),并题赠李可染残稿:
    画重笔墨为上,其次章法,犹精神之于躯体耳。但观章法之新奇,求其外貌,不审内心,非真知画也。中国画法之要,根本精神全从书法中来,不明书法,即不知画法。李可染先生精研书法极勤,将实用之于画,其笔墨之内美者也。自来名画大家至可贵者,无不工书,书者无不善画。(165)
    黄师郑重提醒:书法性的笔墨是魂灵,与构图的关系,是“精神之于躯体”。黄宾虹强调笔墨,徐悲鸿强调造型,齐白石的作品焕发着同一性的包容力量,李可染将自己的“统一场”放在“新诗”意境的营造上,这是他的使命。而他的策略是分阶段有重点地抵达那个南北宗“混合发展”的光辉彼岸。
    李可染的书法练习从未间断,而笔墨精研却是到“文革”十年中才得以全面展开,“秘密仓库”中的书法碑帖,成了主攻课题,而书法之功“实用之于画”,也是到晚年才真正受益,晚年山水形象的深沉浑厚以及意境的神奇精妙,全从笔法墨韵中出。
    “文革”中不能画画,不得已专攻书法,这样的境遇自然不在李可染的“规划”之内,然而,笔墨“信手涂抹,竟能苍劲腴润,腕底生辉,笔不着纸,力似千钧”(166)的境界,却是李可染原本就打算用一生的笔墨功夫去抵达的“化境”。
    再概括一下李可染写生论的三层意义:其一,研究“形神兼备”的造型问题,那是艺术语言系统一砖一瓦的来源和基础问题。其二,用“意境说”解决“是艺术”的问题、“是新诗”的问题,这是山水画现代转型的“灵魂”问题。最后一层,是说写生意义的相对性和基础性,写生之外,还有专业基本功、笔墨基本功,以及“从写生进入创作需要突破”(167)的问题。
    写生的三层意义也是三个课题,在“学序”上,包含着先后顺序的含义,但又是相对的。三个课题有阶段性、有重点,又并行不悖,是相互推进、循环上升的同心圆关系。
    吴冠中后来说:“新中国成立30余年来的山水画新风格的蓬勃发展,大都是从54年的北海展览会的基点上开始成长的。”(168)这是对李可染山水写生活动意义最精当的评价。
    可以说,40年代是李可染韬光养晦、蓄势待发的十年。他对中国山水画的有情有义,对师友的欣赏尊重友善,使他的特立独行并不表现为排他性的。他的心地很纯,抱负很大,姿态很低,起点很高。对传统与当代“进”“出”的幅度之大,前者,革新派不到,后者,传统派不为。艰难的“进”“出”之间,李可染完成了自己的课题“将中国传统的精华转到现实感来”(169),实现了传统山水画的转型和出新。而40年代,大、小环境的影响以及李可染“为”与“不为”的中行之道,对于他日后三十五年(1954-1989)的重要性,绝对不应低估。
    最后需要一提的是,1947年李可染拜师齐白石的同时,也投师黄宾虹,这无疑是40年代之于李可染的大事件之一。但黄宾虹1948年秋迁居杭州,李可染不可能像师事齐白石那样跟随在黄师左右。然而,毕竟同为山水画家,黄宾虹对李可染的影响更为直接、全面和深远。透过黄宾虹,李可染得以与博大精深的山水传统相接续,而黄宾虹“黑、密、厚、重”的画风,每一点,都在李可染的探索中获得了响应,几乎可以说,黄宾虹晚年的所有课题都被李可染重新阐释、演绎、转换、继承和发展了。黄宾虹对李可染的影响值得另文探讨。
    注释:
    ①②④(39)(91)(92)(93)(94)(96)《李可染论艺术》,人民美术出版社1990年版,第184页,第86页,第223页,第117页,第3页,第69页,第113页,第70页,第62页。
    ③⑧(35)老舍:《看画》,原载重庆《扫荡报》1944年12月22日,收入孙美兰《李可染研究》,江苏美术出版社1991年版,第263页,第263页,第263页。
    ⑤(25)(45)孙美兰:《李可染研究》,第37、38页,第33页,第36页。
    ⑥孙美兰:《李可染研究》,第46页;万青屴:《李可染评传》,雄狮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5年版,第96页。
    ⑦徐悲鸿:《李可染先生画展序》,原载天津《益世报》1947年9月12日,收入孙美兰《李可染研究》,第264页。
    ⑨徐悲鸿:《介绍几位作家的作品》,《徐悲鸿论艺》,上海书画出版社2010年版,第192页。
    ⑩(13)汪占非:《西湖边上的友谊》,载《西安美术学院学报》总15期,1989年,第21页,第21页。
    (11)李可染:《江丰违反党对民族传统的政策》,载《美术》1957年第6期。
    (12)徐悲鸿:《漫谈山水画》,《徐悲鸿论艺》,第210页。
    (14)陈卫和:《李可染:山水画的问题意识与解决之道》,载《文艺研究》2008年第2期。
    (15)《李可染书画全集·山水卷》,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年版。
    (16)李可染《山亭清话》,水墨设色,68.5×46.9cm,题款“山亭清话图丙戌夏日可染于蜀中”,款下钤“可染”朱文长方印,作品左下角“陈言务去”白文方印。《蕉林鸣琴》,水墨设色,68.5×46.8cm,题款“半林苍玉护烟萝,中有幽人小结窝,四座清风天籁发,坐撑诗骨听云和。丙戌写明人句可染于蜀中有君堂”,款下钤“李”朱文方圆印、“可染长寿”朱文方印,右下角“墨戏”朱文长方闲章。
    (17)李可染《春山半入云》,水墨设色,69.5×41cm,题款“野水多于地,春山半是云。戊子可染写”,款下钤“可染”朱文长方印。《吟诗满芰荷》,水墨设色,98.5×34cm,题款“山童涤砚弄清波,正我吟诗满芰荷,却笑炎尘飞不到,水阑面面柳风多。戊子元春可染写于故都”,款下钤“可染”朱文椭圆印,左下角“墨戏”朱文长方闲章。
    (18)李可染《三峡风雨》,水墨设色,67×35.5cm,题款“狂风暴雨逼萧晨,万里烟波失远津,稳坐西窗凭几望,几多浪里着忙人”,款下钤“可染”朱文椭圆印,右下角“李”白文方印。
    (19)李可染《早期山水》,水墨设色,69.2×46.1cm,题款“此幅由废纸堆中捡出,当为吾三十余岁时所作,忽忽四十年矣。是时钻研传统,游心疏简淡雅,尚能得见前人规范,与今日所作迥异,判若两人。早年旧作,尽毁于战乱,得此半麟,亦可略见半生行程足迹。一九七九年六月九日可染记”,款下钤“李”朱文方印、“可染”白文长方印。《松下观瀑图》,水墨设色,79.9×47cm,题款“余研习国画之初,曾作二语自励,一曰用最大功力打进去,二曰用最大勇气打出来。此图为我三十余岁时在蜀中所作,忽忽将四十年矣。当时潜心传统,虽用笔恣肆,但处处未落前人窠臼,所谓用最大功力打进去者。五四年起,吾遍历祖国名山大川,历尽艰苦,画风大变,与此作迥异。古人所谓入网之鳞透脱为难,吾拟用最大勇气打出来,三十年未知能做透网鳞否。一九七九年于废纸中拾得斯图,不胜今昔之感,因志数语。可染”,款下钤“李”朱文方印、“可染”朱文椭圆印,左下角“学不辍”朱文长方闲章。《梅花书屋》,水墨设色,74.1×48.7cm,题款“梅花书屋图,此图作于重庆盘溪,距今已四十年。一九八四年甲子春三月题字。可染记”,款后钤“可染”朱文方印,右下角“李”朱文圆印、“可贵者胆”白文方印。
    (20)李可染《仿八大山人图》,水墨设色,76.5×41.9cm,题款“八大山人,染临”,款下钤“李”朱文方圆印,左下角“可染长寿”朱文方印。
    (21)李可染:《自述略历》,孙美兰《李可染研究》,第260页。
    (22)蔡仪:《李可染的追求》,载《中国画研究院通讯》1991年第1期。
    (23)黄苗子:《师牛堂杂忆》,载(香港)《名家翰墨》第26期,翰墨轩印刷出版有限公司1992年版,第130页。
    (24)李畹(李可染的四妹)致孙美兰信,见孙美兰《李可染研究》,第71页。
    (26)(30)(38)(44)万青屴:《李可染评传》,第152页,第88、93页,第156页,第156页。
    (27)关于李可染随三厅抵达重庆的时间,孙美兰《李可染研究》称“1940年春抵达重庆”(第56页),万青屴《李可染评传》称“1939年初,到达重庆”(第85页)。笔者访问王琦教授,据他的回忆:他于1938年4月—8月参加武汉政治部三厅美术科的工作,8月—12月赴延安鲁艺美术系学习,同年12月二十几日从延安回到重庆,见到三厅的人员已全部抵渝(参见王琦《艺海风云——王琦回忆录》,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年版,第37页)。
    (28)1939年5月3日、4日日军对重庆大轰炸,三厅于当年夏天迁至郊区金刚坡赖家桥村(参见蔡仪《李可染的追求》、黄苗子《师牛堂杂忆》)。
    (29)重庆盘溪国立艺专的诨名。
    (31)傅抱石:《石涛上人年谱》“自序”,转引自马鸿增《傅抱石对中国美术史研究的贡献》,载《中国画研究》第8辑,人民美术出版社1994年版。
    (32)(33)(34)(70)(76)(77)(78)(79)(80)傅抱石:《壬午重庆画展自序》,《傅抱石论艺》,上海书画出版社2010年版,第186页,第188页,第192页,第178页,第192页,第178页,第179—181页,第181页,第181页。
    (36)伍霖生:《傅抱石艺事纪实》,载《中国画研究》第8辑。
    (37)见李可染《山亭清话》。
    (40)孙美兰的研究中,也讲到这件事,但只讲发生在“四十年代的重庆”,没有具体年份。同时说,此时“可染已经拜读过齐白石自略状”。李可染第一次见到齐的真迹,是在1929年的西湖国立艺术院,“艺术研究部教室里,挂着齐白石的画”(孙美兰:《李可染研究》,第35页)。
    (41)(42)(43)早在1929年,徐悲鸿任国立北平大学艺术学院院长时,曾聘请齐白石作教授,并曾亲自为他写序编辑了第一部齐白石画集,推荐给中华书局出版了。齐白石曾有“最怜一口反万众,使我衰颜满汗淋”、“江南倾胆独徐君”、“仗藜扶梦访徐熙”的题画诗句赠给徐悲鸿,表达他对徐相知相交的感激之情。1930年徐悲鸿南归南京后,与齐白石书信往返不绝,齐白石每月佳作,必寄徐悲鸿,徐便按齐白石笔单,将稿酬寄去。那时正是齐白石六十岁衰年变法后,精力旺盛创作成熟的时期,悲鸿购藏了他的大量佳作(廖静文:《我的回忆——徐悲鸿的一生》,中国青年出版社1982年版,第103—105页,第130页,第41页)。
    (46)万青屴分析了李可染《仿石涛山水》一画的题款笔迹(万青屴:《李可染评传》,第158页)。
    (47)齐白石为李可染《耙草歇牛图》题句,本文第一节已引述(《李可染论艺术》,第223页)。
    (48)黄永玉语,见《大雅宝胡同甲二号安魂祭——谨以此文献给可染先生、佩珠夫人和孩子们》,《书画人生——黄永玉自选集》,(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02年版,第125页。
    (49)《李可染论艺术》,第262页;马达为:《李可染用印研究》,载(香港)《名家翰墨》第25期,翰墨轩印刷出版有限公司1992年版。
    (50)李可染《兰亭图》,水墨设色,70×47cm,题款“昔年曾至山阴亭写生,时值宿雨初霁,崇山峻岭清新如洗,茂林修竹青翠欲滴,奔流急湍如奏管弦。世传当年王右军在此写《兰亭序》,冠冕千古,为书家万世法。缅怀前代宗匠,对景流连,肃然神驰。一九七九年元宵节可染并记”,款下钤“可染”白文长方印、“李”朱文圆印,作品左下角“为祖国河山立传”白文方印。
    (51)李可染《崇山茂林源远流长图》,水墨设色,139×67.8cm,题款“崇山茂林源远流长图:吾画扎根祖国大地,基于传统,发展于客观,世界人谓吾画为国画印象派,吾不能然其说,早岁吾学过几年西画,对西方诸大家,迄今仍甚尊崇,但吾终觉我国自有光辉文化体系、独特表现形式,学习外来,首在借鉴,丰富自己,若因此妄自菲薄,而鄙弃传统,吾深以为耻。可染题记。一九八七岁次丁卯冬十月下浣可染作于师牛堂”,款首钤“?”(模糊不清)白文长方印,款下钤“李”朱文方印、“可染”朱文长方印,左边款下钤“李”朱文圆印、“?”(模糊不清)朱文方印,作品左下方钤“传统今朝”白文方印、“为祖国河山立传”白文方印、“峰高无坦途”白文方印。
    (52)杨炼:《家风——〈叙事诗〉跋》,载《读书》2010年第12期。
    (53)何怀硕质疑:“李可染的山水画到底表达了什么思想内涵?抒发了什么感情?我看他的作品,读他的文章,听他的友人评论。对此两个核心问题,还不曾见过大陆或港台艺术界提出讨论。”(见何怀硕《论李可染》,《李可染艺术与20世纪中国美术国际研讨会》,2007年)何先生提出的问题,笔者见孙美兰、李松、郎绍君等许多学者都有讨论。所谈观点,大约可概括为三类感受或阐释:(1)何怀硕:阴霾满纸,人间苦痛(见何怀硕《论李可染》)。(2)赵浩生:置身在这个新社会的满腔欢喜(见赵浩生整理《李可染、吴作人谈齐白石》,载(香港)《七十年代》1973年第12期)。(3)郑工:主峰、流水为“君恩流布”,群峰为“民主意念”的“潜意识”(见郑工《把“新诗”画在纸上》,《李可染艺术与20世纪中国美术国际研讨会》,2007年)。
    (54)张仃:《李可染艺术的师承与创新》,载《中国画研究》第6辑,人民美术出版社1993年版。
    (55)徐悲鸿:《因〈骆驼〉而生之感想》,《徐悲鸿论艺》,第61页。
    (56)徐悲鸿:《古今中外艺术论》,《徐悲鸿论艺》,第48页。
    (57)徐悲鸿:《中国美术学院筹备志感》,《徐悲鸿论艺》,第152页。
    (58)徐悲鸿:《新艺术运动之回顾与前瞻》,《徐悲鸿论艺》,第141页。
    (59)(62)(66)傅抱石:《中国绘画思想之进展》,《傅抱石美术文集》,江苏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231页,第228页,第237页。
    (60)傅抱石:《中国绘画“山水”“写意”“水墨”之史的考察》,《傅抱石论艺》,上海书画出版社2010年版,第115页。
    (61)傅抱石:《中国绘画之精神》,《傅抱石论艺》,第171页。
    (63)傅抱石:《中国国民性与艺术思潮——读金原省吾氏之东洋美术论》,《傅抱石美术文集》,第137页。
    (64)傅抱石:《中国绘画在大时代》,《傅抱石美术文集》,第496页。
    (65)宗白华:《论文艺的空灵与充实》,《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4页。
    (67)葛兆光:《思想史的写法》,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4—45页。
    (68)傅抱石:《中国绘画变迁史纲》,《傅抱石美术文集》,第6页。
    (69)傅抱石:《中华民族美术之展望与建设》,《傅抱石论艺》,第33页。
    (71)王鲁湘:《天风海雨啸抱石》,载《中国画研究》第8辑。
    (72)(73)傅二石:《浅谈父亲傅抱石的绘画特点》,载《中国画研究》第8辑。
    (74)傅抱石:“日本画对我也有影响……在创作上注意了光线对比等等。”(见李松《最后摘的果子总更成熟些》,载《中国画研究》第8辑)
    (75)李可染《阳朔南山厄渡头》,水墨设色,60.4×45.2cm,题款“阳朔南山厄渡头,一九五九年可染写生”,款下钤“可染”白文方印,作品右下角“寄情”朱文长方印。
    (81)黄永玉:《大雅宝胡同甲二号安魂祭——谨以此文献给可染先生、佩珠夫人和孩子们》,《书画人生——黄永玉自选集》,第125页。
    (82)傅抱石:《俗到家时自入神》,《傅抱石美术文集》,第597、598页。
    (83)李可染:《向党交心》,载《美术研究》1958年第2期。
    (84)王琦:《艺海风云——王琦回忆录》,第17页。
    (85)陈卫和:《西方研究中国20世纪美术举例》,赵力忠编《东方既白》,吉林美术出版社2007年版,第168页。
    (86)徐悲鸿:《全国木刻展》,《徐悲鸿论艺》,第137页。
    (87)徐悲鸿:《介绍老解放区美术作品一斑》,《徐悲鸿论艺》,第195页。
    (88)李泽厚:《中国现代思想史》,东方出版社1987年版,第76—87页。
    (89)(90)费正清、费维恺编《剑桥中华民国史》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473页,第476页。
    (95)李松:《画家李可染谈白石老人画》,载《美术研究》1958年第1期。
    (97)(106)(107)(108)(114)(115)(116)(117)(119)(120)(121)(122)(124)(125)(126)(127)(128)(129)(130)(131)(132)(133)(135)(136)(137)(138)(143)(147)(149)(152)(153)(154)(155)(156)(157)(158)(160)(162)(163)(166)(167)《李可染论艺术》,人民美术出版社1990年版,第4、5页,第4页,第31页,第188页,第74、75页,第27页,第44页,第135页,第27—29页,第27页,第171页,第67页,第82页,第77页,第82页,第81页,第76页,第78页,第81页,第68页,第84页,第78页,第147页,第159页,第172页,第139页,第117页,第117页,第86页,第81页,第68页,第68页,第38页,第191页,第191页,第28页,第130页,第28页,第185页,第207页,第191页。
    (98)康有为:《万木草堂藏画目·序言》,沈鹏、陈履生编《美术论集》,人民美术出版社1986年版,第1、2页。
    (99)(100)(109)(110)(111)(112)(113)(123)《徐悲鸿论艺》,上海书画出版社2010年版,第27页,第139页,第206页,第149页,第180页,第180页,第210页,第149页。
    (101)傅抱石:《中国绘画变迁史纲》,《傅抱石美术文集》,江苏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8页。1942年又以“被人唾骂的‘文人画’三个字代表中国画的三原则”,即“1.‘文’学的修养;2.高尚的‘人’格;3.‘画’家的技巧”。将“画家技巧”列入“三原则”,可见出他的思想变化(傅抱石:《壬午重庆画展自序》,《傅抱石论艺》,上海书画出版社2010年版,第191页)。
    (102)(104)(105)傅抱石:《中国绘画变迁史纲》,《傅抱石美术文集》,第38、33、36页,第32、37、38页,第76页。
    (103)傅抱石:《中国绘画“山水”“写意”“水墨”之史的考察》,《傅抱石论艺》,第124页。
    (118)(161)黄永玉:《大雅宝胡同甲二号安魂祭——谨以此文献给可染先生、佩珠夫人和孩子们》,《书画人生——黄永玉自选集》,(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02年版,第112页,第116、106页。
    (134)王伯敏:《黄宾虹》,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79年版,第19—21页。
    (139)李可染:《自传提纲》,转引自孙美兰《李可染研究》,江苏美术出版社1991年版,第69页。
    (140)傅抱石:《壬午重庆画展自序》,《傅抱石论艺》,第181、180页。
    (141)蔡仪:《李可染的追求》,载《中国画研究院通讯》1991年第1期。
    (142)闵希文、朱膺:《海外著名画家朱德群来函摘录》,《艺术摇篮》,浙江美术学院出版社1988年版,第100页。
    (144)(145)廖静文:《我的回忆——徐悲鸿的一生》,中国青年出版社1982年版,第179页,第179页。
    (146)华夏:《李可染先生对艺专的回忆》,《艺术摇篮》,第85页。
    (148)张仃:《李可染艺术的师承与创新》,载《中国画研究》第6辑,人民美术出版社1993年版。
    (150)(159)陈卫和:《李可染:山水画的问题意识与解决之道》,载《文艺研究》2008年第2期。
    (151)孙美兰:《李可染研究》,第41页。
    (164)(165)王中秀编著《黄宾虹年谱》,上海书画出版社2005年版,第551页,第552页。
    (168)吴冠中:《胆与魂——李可染绘画的独创性》,载《美术家》(香港)1983年总第34期。
    (169)李可染语,见李可染《忆往事》,黎朗整理,载《名家翰墨》(香港)第4期,翰墨轩印刷出版有限公司1990年版,第16页。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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