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新闻出版广电总局表示将在黄金时间禁止播出抗日传奇剧,也就是人们所称的“抗日神剧”。当时,本报记者采访了网上被称为“抗日神剧”鼻祖《抗日奇侠》的导演颢然。他向记者谈了一些自己对于抗日题材电视剧的一些思考。颢然是中国电影集团公司的导演,1997年到1998年到纽约大学进修电影。回国后,他希望把自己的新理念贯注到电影电视的拍摄中去。他在国内担任导演的第一部电视剧就是《抗日奇侠》,他很想将抗战剧做成美剧的样式,但低投资决定了品质上很难与美剧相抗衡,所以他只能从智力上下功夫。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的尝试竟然让他成为了“抗日神剧”的“始作俑者”。这一后果也促使他作出回忆和思考。事实证明,前行的探索有成功有不足,大批的跟风者才是抗战剧粗制滥造的症结所在。本版现将他对抗战剧的探索与反思刊登于此,从他的创作实践中,可以给更多编导者以启迪。 ——编 者 电视剧《枪神传奇》剧照 《抗日奇侠》的出新 2010年4月9日,《抗日奇侠》剧组在山西祁县顺利开机了,由于种种原因我由原先的艺术顾问成了导演,但我也请投资人答应我不要上导演名。这是我第一次拍电视剧,我特别想把我的思路、新的理论观点带到电视剧作品中去。我是对比2008年的《亮剑》做的《抗日奇侠》,但都梁《亮剑》的剧本和演员太好了,我们无法超越,只能另辟蹊径。我当时想到了形式的突破!在拍摄《抗日奇侠》就做了一个尝试,就是把战争戏与武侠戏两个非常有收视率的动作题材,有机地融合在一个故事里,其实我想拍摄的是一部中国式的美剧。 在人物上我们无法创新,这也不是我们的强项,我感觉动作戏有新意,炫!一定会吸引观众,同时按小分队执行任务,突出情节事件,干净利落!我希望未来剧排出来的效果应该是《兄弟连》和《叶问》的一种有机的结合,有时一个动作镜头要布置4个小时,但效果很完美!值了!这点动作导演功不可没!而且,我们当时的拍摄方式是文戏武戏合组拍摄,文戏拍完,告诉武戏节点,武戏组拍,动作戏拍完,文戏接着拍摄,保证了整个戏的整体质量。 愚见认为“奇”字之外当含“理”,只“奇”而无“理”,则是“怪”,怪诞之怪。“奇”中有理,则会唤醒受众,提高观众的欣赏兴趣,也提高了武侠类作品的境界。 过分强调武戏的武侠化,也造成了一定的问题。可能观众对剧中人物的非物理原因的飞檐走壁和各种神功有视觉兴趣,但对于一个近代历史剧来说,还是有一定的审美隔离感。我也进行了一些反思,确实我们动作有神话武侠的外壳,扰乱了观众正常观赏抗日剧的习惯,有突破也有瑕疵,对抗日的严肃性有很大损坏。 虽然,此剧播出之后,收视率一路飘红,创各地收视冠军,单集卖到200多万,引来了众多跟风之作。这时,投资拍摄抗日剧的热潮来了…… 还在做《抗日奇侠》国际版后期的时候,我的手上还接到过《女子拆弹部队》这样的剧本,我一看这明显是美国电影《拆弹部队》的电视剧版,而且是女版,故事涵盖了手榴弹打飞机这个桥段,可见编剧对当时武器知识匮乏。因为抗日战争时期的武器,包括地雷都不是很复杂,拆弹的过程不会那么惊心动魄!要改成现在的地雷技术,观众肯定会说雷!还有人让我拍女子版的《抗日奇侠》,在接下来的日子,收到了后来几乎热播的抗日剧剧本,总的感觉就是大家认为《抗日奇侠》火了,是因为情节紧了,打戏多了,就好看!所以大家都拼命玩情节剧,加事件,加夸张的动作戏!其实,我的《抗日奇侠》拍了526盘带子,武戏只有40盘带子,你说武戏到底有多少,关键是理念! 后来的抗日戏更绝了,什么尼姑和尚抗日,感觉似有不妥!反思抗日剧的热播,大家过分注重情节化,弱化了人物的塑造,反而是人物无所不能,玩弄敌人于谈笑间,这可能是观众最反感的地方,抗日儿戏化,没有表现抗日战争的残酷性,为了吸引眼球加入过多打斗的场面,逻辑混乱,道具粗糙,服装不符合历史,武器年代不对,这都是大家快速上马抗日剧留下的病根。这当中也有创新惊喜之作,《永不磨灭的番号》剧本很扎实,人物丰满独特,是小人物抗日剧的经典。观众喜欢看这样有人物的戏,而不光是打打杀杀的木偶在演戏。 我感觉大家喜欢看抗日戏是因为喜欢看战争戏,敌我分明,动作激烈。但创作者可能容易天马行空,忽略了抗日戏的独特的历史背景和人文环境,这就让抗日剧犹如脱缰野马胡乱驰骋荧屏了,被观众论为神剧,成为笑柄,这点必须检讨!有人提醒我,不能在神剧的路上走得太远,我也希望拍出新的真正现实主义的抗日剧,终于等到了一个戏——《枪神传奇》,一部没有超炫武侠动作的扎实的现实主义抗日剧。我们还找来了《番号》的编剧一起合作剧本创作。 吴运铎的故事与《枪神传奇》 有投资方找我拍关于吴运铎事迹的电视剧,改编自他的自传体小说《把一切献给党》。我当时正在寻找抗日剧的新突破口,苦想数日,我突然被自己的军迷身份的思路引领着,我有了灵感,我应该拍摄一部像苏联武器专家AK—47的发明人卡拉尼科夫斯基,人称AK-47之父一样的故事。从一个造枪人的角度来写战争的戏!一个铸剑师的故事——《枪神传奇》! 在拍摄过程重,我的大脑中一直重叠着来自三个层面的对话。 首先是科技与前科技的对话。影视界越来越趋向一场争夺眼球的战争,从好莱坞式的枪战追逐到三大战役一般的恢弘战争场面。现代科技的确提供了更强有力的表现手段,但是同时也在不断推高观众的兴奋阈值。但是在这部电视剧里,我试图转向另一种方向。如何低科技,甚至是前科技的手段,达到高科技的效果。这就是剧中应德第一把枪的诞生:用麻绳和散碎零件拼凑起来的怪异武器,而击发子弹的不是扳机,而是锤子。这种前科技的枪,甚至称为枪都十分勉强,更像是原始的火器,它对武器装备精良的对手来说,震撼力更为巨大。我力图在屏幕上呈现的是一个资源匮乏、知识残缺的战争年代。就是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中,应德对武器的直觉和天赋才能更好的凸显,才有更充分的施展空间。 其次是传奇与史实的对话。拍摄的时段是深冬,地点是八一厂王佐影视基地。每天的工作既是一种刺激,也是一种折磨。从导演到演员,到每一个工作人员,随着时间的推移,都慢慢进入一种奇怪的精神状态。这是一个近乎自虐的剧组。有时明明可以坐到面包车里躲避寒冷,但大家偏偏要围坐在火堆边,喝着冷风,迅速吞咽一些土豆和大白菜。然后在监视器内看着演员拖着冰冷的枪支,穿过积雪的土岗,一路跑远,我时常有种他们就此奔入到历史深处的错觉。虽然这部电视剧的故事和人物都趋近于一个传奇,如快如闪电一般肢解枪支,用陈年女儿红做炸药,收集铜元冲子弹壳,乃至狙击手对决,坦克大战。故事可以传奇,可以悬疑,可以跌宕起伏,但是我不想因此阻碍观众观看到历史现实的艰苦和严酷,因此支撑起整个传奇故事的每一个细节却必须忠于历史。因为最终这不是一场枪战游戏,而是一场残酷战争的历史倒影。 最后是善与恶的对话。尼采说,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一个歌颂武器,赞美枪支的作品也存在着一种危险,即是变成穷兵黩武,赞美暴力崇拜强权。因此我刻意用一种粗糙甚至是粗暴的方式展现战场,因为战争并不因为谁是正义的一方就特别施以怜悯。同时,在敌对人物性格的刻画上,我也想避免一种病态的开释与虚伪的和解,仿佛每个加入到这场战争中的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战争有其不受控制的一面,但也一定有人自主自觉选择善恶的空间。因此日本兵器工程师池田这个角色,不仅仅是体现了中国人的民族气节如何折服了她的敌人,还要表达的是个人在战争中能够、也可以主动地分辨善恶,做出正确的抉择,而不是被动地随波逐流。而原本有机会回归正途的汉奸刘启德却在错误的道路上愈陷愈深。 抗日战争将是我国电视剧一个永恒的题材。除了纪念这段艰苦卓绝英勇不屈的历史,不时刷新民族的集体回忆,它也为我们这些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一个回望自己当下生活的契机。应德的原型是被誉为中国的保尔·柯察金的武器专家吴运铎。他在抗日战争中对党的事业的无私奉献是超乎我们现代人的想象的。电视剧的最后一幕是应德和姚芳一起眺望子孙后代的和平幸福生活,某种程度上,也就是在眺望我们。我希望最终可以构成一种宝贵的对视,就是这些抗日先辈们,透过电视的屏幕,与我们这些子孙后代对视,我们所生活的今天正是他们倾洒毕生心血为之奋斗的未来。 对于抗日剧的创作方向,我感觉注重历史、还原细节是未来抗日剧的根本。这种现实主义的创作需要更多的精神投入和人文情怀,我非常喜欢《记忆之城》,抗日剧应该去除过分情节化的趋势,过分动作场面的虚假躁动带来的收视热点。努力抓住人物的命运,写好历史,反省战争,珍惜和平,应该是抗日剧的最终目的! 文章写完不久,听到国家有关管理部门对抗日“雷”剧进行限制的消息,有人问我的看法,我认为这是好事!电审制度不是拍不出好作品的理由,我们创作者更应该潜下心来认真创作。我们要学会“戴着镣铐跳舞”,伊朗那么严的电审制度,不也产生了《小鞋子》和《一次别离》这么伟大的电影吗? (作者为电视剧《抗日奇侠》《枪神传奇》导演)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