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先锋戏剧 在俄罗斯教育部批准的教材《20世纪的俄罗斯文学》一书中对“先锋主义”有如下的定义:“先锋主义是20世纪文学艺术中的一股潮流,它集合了各种各样的流派,这些流派的共同点是美学上的激进主义。先锋主义的宗旨是与经典传统彻底决裂。它与现代主义有着遗传学的关系,但它更绝对化,并且将对艺术创新的追求引至极限。世界文学中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荒诞派戏剧以及所谓的‘新小说’都可归入先锋主义。”[4](P.497) 20世纪80年代的苏联“先锋戏剧”(авангардистская драма,авангардныйтеатр)有其独特的生长环境,所谓“公开性”和“新思维”带来的日益宽松的社会文化形势,一方面使得湮没已久的“地下戏剧”得见天日,另一方面则让欧美最新的戏剧创作和理论堂而皇之地进入人们的视野,在此背景下,先锋戏剧的崭露头角可谓是应运而生,顺理成章。追根溯源,这一时期的先锋戏剧有的继承了20世纪初未来主义等先锋戏剧的传统,其作者和作品在80年代之前曾长期处于非主流状态,因此也被称作“地下戏剧派”;有的则是学习了20世纪50—60年代欧美荒诞派戏剧、残酷戏剧以及行为艺术等流派的艺术思想和表现手法。不论源出何处,这一时期先锋戏剧最突出的特点便是其鲜明的意识形态色彩,以及与社会现实因素的具体和直接的联系,这是西方先锋戏剧里所罕见的。 首先,对现实世界的强烈否定和批判是80年代先锋戏剧的一个突出特点,剧作家们常常把现实世界看成是一个疯人院,把人的生活看成是“疯子的生活”,因此他们经常把主人公活动空间选在垃圾场、停尸间、墓地、监狱、精神病院等处。评论家索柯良斯基不无道理地将这一点归结为70—80年代现实生活对戏剧家们的馈赠:“在当今的情境下,剧作家们唯一能够传达的,便是当下的这种特定的疯狂,即对一个历史转折期混乱得势的感受”。[4](PP.473—474) 维涅迪克特·叶罗菲耶夫(Венедикт Ерофеев)的《女妖五朔节,或骑士的脚步》(《Вальпургиева ночь,или щаги Командора》,1985)被认为是俄罗斯后现代戏剧的扛鼎之作,这部五幕悲剧主要讲述主人公在精神病院里度过的一昼夜,由院长、医生、护士等人组成了一个掌管着病人生死命运的权力集团,他们运用一切先进或原始的手段残酷无情地摧残病人的肉体和精神,直至这些待宰羔羊惨死于其淫威之下。作品对现实生活状态的逼真模拟和无情解构,令人触目惊心。 女作家尼娜·萨杜尔(Нина Садур)的《卿本燕身》(《Уличенная ласточка》,1982)、《开车吧》(《Ехай》,1984)等剧作,同样借助人的疯癫混沌状态来揭示生活的复杂、荒诞甚至是绝望。在《神奇村妇》(《Чудная баба》,1983)中,萨杜尔还设置了村妇将地球表层全部掀除,裸露出一个“像多汁的苹果和婴儿的肌肤一样清新、光滑的……新地球”[5](P.14)的情节,直接表达了一个类似“打破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的寓意,使对现实世界的否定达到顶点。 其次,对固有价值观和生存方式的强烈质疑和颠覆,对现有意识形态的极度不信任,是80年代先锋戏剧的另一显著特点。以萨杜尔曾轰动一时的作品《神奇村妇》为例,女主人公在帮农民收土豆的过程中与同伴走散,受到一个丑陋村妇的迷惑,陷入了幻境。丑陋村妇对女主人公说,世界上除女主人公之外已没有真实的人存在,所有人都是“跟真人一模一样的”石膏假人,女主人公以前所听到的话,都是别人“为逗你们开心而说的。是给你们的玩具。你们是有头脑的。你们应该自己思考”。[5](P.14)回到现实世界的女主人公再也无法相信身边的同事和亲人,她恳求他们证明自己是真人而不是泥塑假人,结果却没有一个人能够令她心服口服地证明这一点。作者借一个看似荒诞又直白的故事,对习以为常的生活模式和思维方法提出了挑战,表达了对独立人格和价值观的强烈渴望。 西方的先锋戏剧通常以形式大胆而乖张、思想独到而隐晦为己任,如80年代的苏联先锋戏剧这般鲜明表达政治立场和情绪、紧扣现实生活脉搏的实属少见,这不能不说是苏联解体前这个特殊历史时期的社会生活对剧作家的深刻影响使然。另一方面,80年代的先锋戏剧又是古典文学戏剧传统与当代戏剧潮流的有机结合体。叶罗菲耶夫的《女妖五朔节,或骑士的脚步》以绝对标准的古典五幕悲剧的形式写成,严格遵守时间、人物和情节整一的“三一律”原则,但它在精神实质和表现手法上又分明是后现代主义戏剧的标准模本,“有意识的引文、互文性……经语言面具达到的陌生化、讽喻、超语言游戏……娱乐性与超理性/超博学的结合、对通俗文学和精英文学甚至科学研究语体密码的使用、文本多样性阐释的宗旨”[6](P.60)等等后现代派的基本特征,在这部作品中俯拾皆是,可谓表现得淋漓尽致。先锋戏剧的另一位代表人物萨杜尔的创作也不例外,其戏剧最突出的特征就是一以贯之的神秘美学,特别善于营造亦真亦幻的神秘世界,但这并非无源之水,果戈理早期小说神秘、诡异的彼世气息,布尔加科夫作品大开大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都能在萨杜尔的戏剧中觅得踪迹,她以果戈里的神秘小说《地精王》等为素材创作的《小姐》(1985-1986)、《鼻子》(1986)等系列剧本,更是被她自己及评论界视为对经典大师的虔诚致敬。萨杜尔的戏剧诗学同时又充溢着现代艺术潮流的精髓:她擅长将神秘的与现实的、象征的与日常的、抒情的与怪诞的东西水乳交融地结合在一起,在她的作品里,虚实之间难觅界限,她的主人公不仅自己常常辨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幻,他们自己也时而是人,时而幻化为人形的狼、燕子等等;其语言色彩更是丰富多变,诙谐、雅俗并举,她擅长心理暗示和潜台词的运用,从中既可窥见象征主义、表现主义的艺术特点,又不乏印象派、荒诞派的经典手法。总之,正是传统与现代多种艺术手法的有机融合,使这个时期的先锋戏剧形成了色彩浓烈、令人过目难忘的独特艺术品格。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