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北方昆曲剧院建院时,侯玉山谈过演《嫁妹》40余年的体会:钟馗虽然属于架子花脸,却是有学问的文人出身,因此《嫁妹》里的钟馗,舞蹈身段要演出文人的轩昂气度: 第一段突出“美相”——用妩媚的舞姿配合唱词中对美好的自然景色的咏赏,冲淡观众对钟馗外表的畏惧心理,透现出他的品格修养。 第二段突出“悲相”——看到妹子门庭冷落,伤情而又控制自己,不乏善良与刚强。 第三段突出“怒相”——激昂慷慨地弩述自己在人世时的不平遭遇,却又收敛野性,免得惊吓了进门的丫鬟。 第四段突出“喜相”——动作舒展圆润,步伐、手势和眼睛都要造就一种欢乐轻盈的气氛,表现出促成妹子喜事的喜悦心情,达到“天下乐”的目的。 全剧摈弃“鬼声鬼气”的嗓音,唱念之声宏亮、开朗,以美、悲、怒、喜的感情起伏把握节奏,刻画钟馗的特定性格和心理。 南昆的《嫁妹》倾向于“文钟馗”,却吸收了北昆的表演元素。南昆《嫁妹》原由清末民初苏州“全福班”的陆寿卿(1867—1929)传授。南昆中本来缺乏“净”行,陆寿卿擅长的角色行当是“副”(二面),其钟馗由“副”应工。1919年冬,北方昆曲大家韩世昌率领河北高阳“荣庆社”南下上海,净行的侯益隆演出了《嫁妹》。南昆前辈徐凌云先生大受启发,遂形成了“文戏武演”的表演风格。 徐凌霄在《昆剧表演一得》的《嫁妹》部分提到: 丫鬟进门,钟馗吃惊,高叫一声“哇呀呀”,转身跃上椅子,身子斜躺,左手撩扎,右脚高举,眼睛瞪住丫鬟,气氛骤然紧张。这里强调钟馗的警觉。 这一动作造型,是北昆《嫁妹》中的经典程式——即上述侯玉山所说第三段中的“怒相”。徐凌云先生又说: 嫁妹时,钟馗极度兴奋,众鬼配合身段,“花团锦簇”,紧凑热闹。最后,钟馗骑跨在三个小鬼的臂架上,左手撩扎,右手耍扇,洋洋得意地由小鬼们簇拥而下。 这一表演程式也来自北昆,即侯玉山《嫁妹》中的第四段“喜相”。 武戏文唱、文戏武演,造就了文武兼备、富有情趣的昆曲经典名作——《嫁妹》。 在当今京剧《李慧娘》和昆曲《牡丹亭》中,都有一位充满人性、主持正义的阴间“判官”。其造型垫肩、垫臀,身段妩媚,在传统戏曲中称作“扎判”;出场大锣大鼓,表演风格称作“跳判”,类似民俗社火中的“耍瑞狮”、“跳钟馗”。这一切显然来自于源远流长的民俗表演,但《嫁妹》里的钟馗更具人情味,更富有戏剧的“情”趣。 昆弋曾盛行于康熙、乾隆时期的“南府”宫廷戏班,称“京腔”。艺人多出身于河北高阳和京津地区。侯玉山出科于清末河北高阳的正宗昆弋科班,属昆曲界少有的“正净”行当。他不仅擅演昆弋净行的12出“开蒙戏”,而且几乎能囊括昆曲净行“七红、八黑、三僧、四白”的传统脸谱。 作为“京腔”的弋腔,与昆曲、京剧融合、变异,久已在社会上失传。20世纪80年代,侯玉山先生已届90岁高龄,是北方昆曲剧院难得的兼通昆、弋的老演员。住同院的一位新华社摄影记者与他商议:侯玉山先生在家中便装、面绘当年演出过的昆弋脸谱,他利用业余时间,用当时比较难得的彩色摄影技术一一精拍。这一民间“工程”陆续记录了大约200幅便装脸谱。 众所周知,“京剧”脸谱来源于徽、汉、昆、弋、梆子等剧种。除了梅兰芳“缀玉轩”存有宫廷“南府”的弋腔脸谱以外,连接民间的昆弋“场上脸谱”从来未见面世。侯先生面绘的昆弋脸谱,纯系立足于舞台的“场上脸谱”,不同于宫廷“南府”纸质的“案头脸谱”,是区别于死面具的“活脸子”。其所包含的剧目及脸谱,相对比较系统,是昆弋和北方昆曲的“正净”脸谱。 由于种种原因,侯先生以90岁高龄在特殊情况下拍摄、整理、存留的这批珍贵资料始终未曾出版。时过三十余年,侯玉山先生和彩照拍摄者均已去世,在当下“非物质文化”的语境下,学苑出版社联络相关专家,做了大量工作,包括对稀缺剧目的读解,正准备彩色精印出版《侯玉山昆弋脸谱》。出版社的良苦用心,不亚于20世纪60年代京剧界彩色精印、有首创之功的京剧“场上脸谱”《郝寿臣脸谱集》。至于濒临失传的昆弋脸谱在戏曲史上的文化价值,则可以用上述昆曲《嫁妹》中的文武钟馗作为例子,说明其脸谱和造型可以看作南北昆曲交融中,场上艺人的艺术创造,乃至可与京剧副净钱金福的脸谱进行比较,析解其间的传承和个性化变异。昆、弋、京净行的场上脸谱既有“共谱”,又有“个谱”,包含塑造角色的多种因素:性格元素、表情元素、色彩元素、图案元素、纹理元素等,故而精美的《侯玉山昆弋脸谱》有它独特的历史性存留、观赏价值以及读解、研究意义。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影视艺术学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