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德国表现主义戏剧以其对人类灵魂的尖锐批判和反思而卓立于世界戏剧史上。但是,中国现代戏剧对德国表现主义戏剧的接受却尚未引起学术界的足够关注。本文拟在梳理和探讨德国表现主义戏剧根本主旨的基础上,探讨中国现代戏剧在接受德国表现主义戏剧的过程中存在的误读现象和不同的借鉴倾向,也借此为中国当代戏剧借鉴德国表现主义戏剧及其他流派提供艺术及灵魂意义上的启示。 关 键 词:误读/借鉴/中国现代戏剧/德国表现主义戏剧 作者简介:陈达红,北京物资学院外国语言与文化学院。 自19世纪末至20世纪30年代,西方表现主义戏剧主要有两条分支,一条是以斯特林堡、奥尼尔的表现主义戏剧为代表的分支,它倾向于从潜意识的层面剖析人的灵魂的复杂性;另一条是德国表现主义戏剧。德国表现主义戏剧具有两个层面的精神内涵:一个是表层的,致力于在作品中表达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强烈呼吁改造或重建社会制度;另一个是深层的,以批判和反思人类灵魂的扭曲性为出发点,呼吁人的重新回归。英国著名戏剧理论家马丁·艾斯林先生指出了这两个层面之间的联系,他认为:“德国表现主义并不想直接改造社会而是想改造人,有了新人就有了新的社会,这是它的革命性所在。”[1]这句话说明了德国表现主义戏剧的革命性正在于改造人,通过塑造新人来改造和重建社会,始终以人为出发点和结束点。他的见解可以在德国表现主义戏剧各个阶段的作品中获得验证。 新人在德国表现主义戏剧中最初是以受难者和逃避者的形象存在的。先驱们的作品如毕希纳的《沃伊采克》(1836)、《列恩斯与列娜》(1836)、魏德金的《青春觉醒》(1891)等剧特别关注了小人物灵魂的受难历程,同时表现出受伤者回归大自然、回归原始和童年生活的倾向。沃伊采克为了赚钱养活情人玛丽和她的孩子,受尽屈辱,像动物一样去接受医生的人体试验,每天只吃一碗豌豆。但当他发现玛丽居然背叛他成了鼓手长的情人时,他终于意识到人间之冷漠,感到最后一丝幸福和希望也离他而去。他刺死了玛丽,自己也投水自尽。该剧的创作动机源于毕希纳想唤醒社会各阶层对于一起谋杀事件表现出的可怕的冷漠,作者通过此剧“看到了被欺凌、被侮辱者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进行抗争的社会原因”。[2](P.191)《青春觉醒》则呈现了年轻人打破社会等级、权威、教条的种种束缚和禁忌,但最终被扼杀的悲剧。莫里茨因私闯办公室查看升级名单而遭受来自学校的惩罚,最终因为没能升级而自尽。文德拉因与梅肖儿发生性关系而怀孕,后被母亲强迫堕胎致死,死因却被说成是“贫血症”。她和莫里茨一样都是被社会的虚伪道德和教条压迫下牺牲的产物。人类的灵魂受伤得愈厉害,逃往大自然、逃往原始和童年生活的欲望就愈甚。《列恩斯与列娜》虚构了一个乌托邦世界,展现了在世俗世界中无法实现的平和美好的生活景象。《青春觉醒》里的文德拉坚守着童年的精神家园,不肯换下清新自然纯净的童年素装娃娃衫,拒绝穿上代表着成人阶段的长长的修女袍。即便在表现主义戏剧的另一个先驱,表现主义戏剧之父斯特林堡的《到大马士革去》里,也暗含着类似的灵魂召唤,无名氏唯一向往的地方是森林和大海,他认为教堂里的祈祷曲会使他无法迷途知返,无法重新变成一个儿童。 在早期德国表现主义戏剧中,回归原始,回归大自然的趋向在部分作品中仍有所显现,如哈辛克列弗的《儿子》(1914)中的主人公对着森林唱歌,索治的《乞丐》(1912)中的青年、父亲和母亲被视为星辰,与天和上帝融为一体。同时,新人在该时期剧作里成长为摧毁旧世界、建构理想世界的形象,主要通过两性冲突及两代人冲突的题材来表现。科科希卡的《谋杀者,女人的希望》(1907)、《着火的树丛》(1910)、《约伯》(1917)等剧作里的“性”转变为暴力的组成部分之一,甚至是暴力的代表。《乞丐》和《儿子》均以儿子杀父的行动,表现新人对旧一代的束缚和阻碍所起的反叛。父子冲突甚至发展到了儿子杀父的极端程度,其尖锐性与彻底性意味着新人改造社会的欲望是强大和不可阻挡的。 到了德国表现主义戏剧成熟期,托勒的《变形》(1919)、《群众与人》(1921)、《欣克曼》(1922)和凯泽的《加来市民》(1913)等剧作表现了“受战争所蹂躏的人类的巨大痛苦”[3](P.562)以及备受机械化生产所侵蚀的人类灵魂。新人在该时期的剧作中升华为改造人的灵魂的使者。《变形》中的弗里德里希,最初想通过为祖国而战来实现自己的价值,但在旅途的一个个驿站中,战争的伪饰被层层剥去,人的本质逐渐凸显,他看到了一幅幅被战争扭曲了的人的灵魂之漫画,为祖国而战的理想光环渐渐脱落。最终,他得出的答案是:要获得全人类的新生,唯一的途径不是战争,而是改造人的被禁锢、被束缚的灵魂,以及禁锢人、压制人的灵魂。凯泽的《煤气》(1917-1920)三联剧描绘了一幅幅在机器化大生产环境下人的灵魂被扭曲、身体被摧残的画像。表现人的灵魂的被扭曲,实质上是要呼吁人性的回归,正如赫尔曼,巴尔所认为的:“表现主义是指:是否能通过一次奇迹,使得丧失灵魂的、堕落的、被埋葬的人类重新复活。在这个非人化的时代里,人被造就成了纯工具……自从人服务于机器以来,他便不再具有感觉。机器夺走了人的灵魂。现在人想重新回归于人之中,它是指: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这种围绕着人的可怕的斗争,都是灵魂与机器的斗争。我们不再生活着,而是仅仅被生活着。我们不再有自由,我们不再能决定自己,而是被决定。”[4](P.88)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