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路惊悚片的空间焦虑 在公路电影中,由敞开的公路空间带来的并非都是公路片所洋溢的那种理想主义的自由进行曲。公路上的人,也并非都是自然的勇士,革命的斗士。公路两边的空间有可能是公路片中圣灵一般的自然,也有可能意味着公路惊悚类型中的危险与荒芜。这些“人们很少涉足或从不涉足的空间,这里会发生什么事人们无法预料或理解;一旦发生了什么事,人们会觉得不知所措:这个空间包含人们不了解的东西,人们不存希望,也觉得没有去关心的义务。发现自己置身于‘遥远的’空间是一种令人紧张不安的经历;冒险去‘远方’意味着到某人视野之外,意味着感到别扭及不得其所,意味着招惹麻烦和害怕受伤。”[9] 希区柯克的影片《西北偏北》(North By Northwest)中有一场戏非常著名,讲的是男主人公桑黑尔乘坐公共汽车来到旷野等待一个叫卡普兰的人,却遭到飞机追杀。这是一个典型的“希区柯克式”的惊悚场面: 这一场面开始时是沉静的旷野中的公路(远俯)。渐渐地观众听到一辆汽车的声音,注意力开始集中到将要开来的汽车。随着越来越大的汽车声,观众看到一辆公共汽车驶入画面,停在路边。桑黑尔下车(远俯)。汽车开走出画,声音由大到小,最后消失。旷野重新陷入沉静。观众随桑黑尔警觉地观察和倾听着四周旷野中的一切,充分地体验到一种无助和害怕。 这时,远处传来了汽车声,观众随着桑黑尔的注意力转到将要驶来的汽车上,期待着卡普兰随车出现。同时观众还担心卡普兰会带来什么危险或威胁。汽车由远到近,驶过桑黑尔,在远处消失。旷野又恢复沉静,观众与桑黑尔又警觉地环视和倾听周围的一切。接着又有两辆汽车驰过,观众随桑黑尔经历了紧张后,又进入警觉地等待卡普兰的状态。田野中传来了小车声,观众随桑黑尔紧张地注意渐渐驶近的小车。因为小车是从田野中来的,卡普兰到来的可能性增大,观众与桑黑尔的警觉与紧张也随之增大。载陌生人的小车走后,旷野中恢复了沉静,但是紧张未消除。桑黑尔警觉地向陌生人走去,连天空中传来嗡嗡的飞机声也没听到。 但观众与陌生人听到了。此时,观众一边经历桑黑尔对陌生人的警觉紧张,一方面又注意担心飞机对桑黑尔可能产生的危险。陌生人走后,旷野中的沉静使飞机声突出,桑黑尔抬头开始集中注意、怀疑、警惕远处的飞机,飞机向桑黑尔越飞越近,声音越来越大。桑黑尔的警觉、疑虑渐渐变为紧张、恐惧,开始逃命。[10] 影片中的旷野预示着危险,直升机是危险的来源,因为看不到敌人的面孔,危机格外令人胆寒。斯皮尔伯格的《决斗》与之异曲同工,荒野不代表自由的喜悦,而是危机四伏,充满暴力的阴影。《决斗》中收音机里播放的也不是公路片中轻松的乡村音乐,而是广播节目,是连接现实世界的通道,将主人公的现实生活与公路之行接通,使得其公路之行并不轻松。 1986年版和2007年版的《搭车人》中,来自于荒野的陌生搭车人都代表危机。在1986年的版本中,影片开篇是深夜山间的公路上,主人公驾驶着汽车,在孤独前行。大远景画面中,深山之间,孤零零的车灯遥远渺小,从纵深处驶来,音乐阴郁压抑,忽然下起了大雨,主人公昏昏欲睡,对面一辆车突然擦肩而过,让他警醒,险酿车祸的他在心神不定之时发现了暴雨中的搭车人。 影片多处用大景别强调荒野中孤寂的车,孤立无依的人。在遭到一连串追杀后,疲惫不堪的男主人公在茫茫荒野中踉跄扑到,无助哭泣,甚至想要自杀。他抬眼看夕阳,诡异光线从云后射出,预示着未知的命运。再后来与女孩一起逃亡的镜头中,大摇臂慢慢升空,二人向纵深处的茫茫旷野跑去,渐渐升高的摇臂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全知视点,注视着,也控制着两个年轻人跑向未知的远方。 在2007年的版本中,影片更是从一开始便强调了荒凉公路的恐怖与杀机。在惊悚音乐声中,画面出现了一行字幕:“据美国交通部统计,每年有42万人死于高速公路”。紧接着,镜头摇过漫漫荒野,一个生锈报废的汽车骨架半没在荒草中,如同人兽被蚕食后的骨架。一只野兔在荒草中觅食,蹦蹦跳跳来到高速公路边,警觉地看着对面的汽车,却突然被镜头方向驶来的快车撞翻,血肉模糊地躺到了高速公路中央。开场的血腥令人不寒而栗,为影片打下了惊悚的底色。 影片不止一次强调了荒野的空旷,凄凉,渲染了人在环境中的渺小无依。荒野对应的不是自由的喜悦,而是暴力与恐怖的阴影。在以往的公路片中作为自由斗士出现的年轻人,在这里却显得手足无措,慌不择路。女主人公指责男友“没有人会为陌生人停车”,强烈表示“我想回家”。在“治愈式”旅途片中亲切友好,甚至治愈主人公心疾的“陌生人”在这里完全成了危机的象征。 当美国以城市化替代了美洲原有的荒原性以后,所有城市以外的地方都处于一种被冷漠被忽视的状态,只有一条条公路似乎还与城市相联,但看起来是那么地脆弱。由于忽视而产生了一种未知,由于忽视而产生了一种恐惧,于是,影片将这种未知这种恐惧以一种不合逻辑的变态行为扩大化,死亡同样是未知的,恐惧同样也是未知的,但却赋予了一种美国文化中的社会意义,虽然并不强烈,但其实是根植于美国发展的。 这是一种极度的心理暗示,在这种暗示下产生了许多恐怖惊悚片,虽然并没有真正上升到可以用某种主义来阐释的地步,但这种现象却是美国人所独有的。《搭车人》自然也是这种心理暗示下的作品,人与人的疏离感,一种渴望被认同的弱势感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了出来。[11] 此外,《遇见1967女神》(Meet 1967 Goddess)中,荒野中的家庭衍生出乱伦的悲剧;《散弹露露》(Something Wild)中妖冶的搭车美女野性诱人,却也常常带来无理性的惊险。这些影片都在否定原始与非理性空间。2013年的动画片《疯狂原始人》(The Croods)则借助一个原始人家庭,在一个具有“先进”头脑和生活经验的年轻人带领下,勇敢与险恶环境搏斗,重获生机和家庭团圆的故事,直白地肯定了进化论,指出大脑的进化是人类文明之源,火和鞋子都是人类进步的产物,从而彻底否定了原本公路片所推崇的原始野性力量。 三、公路惊悚片的家庭威胁 公路惊悚片在叙事上特别强调一个“常见的在结构上相当重要的典型特征:悬念”。[2]目前普遍的看法是心理惊悚片源自于悬念大师希区柯克的《精神病患者》(Psycho),影片被称为是一部具有突破性的影片,开启了恐怖电影新的分支。影片不仅为观众呈现了一个明显是“人”(虽然心理变态)的杀手,也清晰地说出(50年代末期)家庭是一个压抑的恐怖场所。到了在1980年代和1990年代初期,心理惊悚片创作井喷,那些创作要素可以分为两类:对家庭带有极度偏执色彩的压迫感以及“怪异”的(因为精神错乱而引起的)人物形象,在这样的故事中,一个“心理变态杀人狂”往往困扰着家庭成员。[2]从公路惊悚片的创作来看,很显而易见,恐怖压抑的场所已经从家庭转到了路上。 80年代,在一片“回家”的呼吁声中,家庭重归温暖和谐,而精神病患者之类恐怖的威胁变成了对家庭的威胁。“家庭主义作为意识形态的回归表现在,80年代越是保守,美国中产阶级家庭就越是成为近期的心理惊悚片的真正受害者。”③在《恶魔的追杀》《搭车人》《加州杀手》中,出行上路的分别是两对恩爱的夫妻,一对热恋的情侣和一对志同道合的亲密爱侣,而凶恶的连环杀人狂正是时时刻刻威胁着这些幸福家庭的安全。 2006年的《隔山有眼》(The Hills Have Eyes)中就塑造了一家人原本愉悦的公路旅行演变成惊悚之旅的故事。影片同样是翻拍片,1977年曾有同名影片。一对老夫妇为了庆祝结婚纪念日,带领家人开车进行一次穿越国境的公路长途旅行。本希望借此次旅行增进家庭成员之间的感情,但旅行中发生的种种摩擦却时时考验着这个家庭。旅程渐渐进入漫漫黄沙荒无人烟的地带,在一次夜晚扎营时休息时,他们遭受到了一群怪物的袭击,原来此处附近曾有一个废弃美军研制核武器的基地,核实验让附近一个村庄的人们遭受到了可怕的核辐射,活下来的人身体变得畸形、嗜血且十分暴力,他们伏击这一家人,对他们进行残忍捕杀。 2007年的《针孔旅馆》(Vacancy)讲述了一对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夫妻,为了纪念他们即将分解的婚姻,两人驾车行驶在茫茫夜色中,进行他们最后的分手旅行。在中途休息的汽车旅馆,却发现他们进入了一个杀害旅客制作录像带的变态乐园。 电影中暴力与死亡的极致体验源自于经济衰退引发的精神焦虑和原子战、越战、冷战、海湾战争等战争所引发的死亡焦虑,活色生香的生命体验实际上是对死亡的对抗,对暴力的赤裸裸表现也是一种类似于性高潮的本能宣泄。电影影像的吸引力法则使得画面中的暴力展现呈现出一种迷人的特质,从而对观众心理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 在一连串动人心魄的恐怖经历中,主人公一次次产生退缩的念头。《恶魔的追杀》中,女主人公曾多次要求回家,在2007版的《搭车人》中,女主人公也一再表示希望赶紧回家。由此,在公路电影范畴里,在公路片创作中,路上是抗争之路,自由之路,张扬的是一种激情与革命热情;在“治愈式”旅途片中,路上是成长之路,治愈之路,回归之路,是一种温情抚慰,呼唤回归;而公路惊悚片则告诫大家,路上危险,危及四伏,不要上路,要赶快回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