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想交锋中理解中国当代艺术学(2)
时间:2024/11/28 08:11:10 来源:《中国文艺评论》2019年第 作者:夏燕靖 点击:次
三、艺术学在不断发展中“升门”成功 艺术学理论学科的发展,主要是在上世纪80年代末至2011年艺术学学科升格为门类学科的这15年间。期间的发展态势可以归纳为三点:一是学科建设与发展讨论渐成热点;二是艺术学二级学科(与一级学科同名,即艺术学理论学科前身)在东南大学的试点设立;三是学科升格为门类学科的呼吁与努力,终于实现“升门”成功,艺术学理论一级学科正式设置。 新时期以来艺术学与文学的沿革关系,具有新兴学科与传统学科由依存到发展的关系,又具有学科交叉形成的互为联系而又有区别的关系。故而,关于艺术学学科建设与发展的讨论自上世纪80年代末就渐成热点。例如,李心峰在1988年第1期的《文艺研究》上发表了《艺术学的构想》一文,正式提出了在我国创立艺术学学科的五点理由依据以及艺术学学科体系的基本构想。他主张艺术学理论应有学科地位,应当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又如,从相关文献综述分析来看,作为20世纪90年代初期才在国内学科建设中正名的艺术学学科,探讨其学科建设的问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其理论建设的体系化、专门化更是摆在学界面前的重要课题。讨论问题围绕的要点有:一类是在中西文化碰撞交融的大趋势下,面临中国艺术学如何回应、处理与西方艺术思想的关系,如何在探索中建构具有中国特色的中国艺术学;另一类是面对中国艺术学学科完善性建设这一新主题,关注现实问题,尤其是关注当下必须解决的学科建设的现实问题,诸如,关于学科划分原则、划分依据和学科内部类别划分等,强调依据中国艺术学建设状况,实事求是地建立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学科;再一类是结合新时期的政策背景和艺术学学科发展建设的实际情况,就“一般艺术学”建设发展中的学者素养与人才培养等问题展开讨论,认为“一般艺术学”学者,既要有“门类艺术学”实践与研究的经验积累,又要有哲学、美学和文艺学的素养,有宽阔的文化与艺术视野,并对学科建设发展模式以至课程结构有一定的认识,提出针对细化学科建设问题的探讨。[14] 可以说,自20世纪90年代初直至新世纪初,在这十余年间,我国艺术学界关于学科建设与发展的讨论话题占据了艺术学整个学术研究话题的主体地位,关涉的问题最为丰富,引发的思考也最为深入,关于艺术学学科的“一般艺术学”问题研究也被不断提起,唯其认识推进,为后来建构艺术学理论学科的探讨铺垫了基础,并结合学科发展实际,指出艺术学学科发展的未来走向,这是学科建设与发展讨论渐成热点而形成认识的基本状况。 学科建设与发展的讨论引发的实际效应,便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具体时间应为1994年6月9日,张道一先生在东南大学率先创办了艺术学系[15],这是按照学科体制推动的艺术学理论学科发展的重要事件。时隔十六七年,张先生在接受专访时谈及艺术学系建立后,有关申请艺术学二级学位点的经过,颇具史料价值,访谈中阐明了我国艺术学理论学科在20世纪90年代建设与发展的真实状况。笔者在此还想补充一点史料,张道一先生在东南大学创办艺术学系之前,他一直是在南京艺术学院任教,其教龄长达近40年,张先生也一直视南艺为他的母校。记得在20世纪90年代初,他给我们这班青年教师讲授有关艺术理论专题课程时,在谈及艺术学建构理想时说过:“艺术学是引领艺术研究的基础学科,它不是各门类艺术的简单相加就成为‘艺术学’,艺术学不是一个‘拼盘 ’,应以艺术的整体、共性和总的特征为其研究主旨”。[16]他的这一思想,后来被学界凝练成为“艺术学不是拼盘”的著名论断,成为解释何为“艺术学”的基本主张。同时,也是对那些不理解艺术学学科建设,甚至无端质疑者的回应,这可说是对当时学科建设中思想交锋的真实写照[17]。有意思的是,张先生的这一论断之后竟成了他为南京艺术学院《艺术学研究》丛刊创刊号撰写的开篇文稿的题名[18]。事实证明,张道一先生的这些思想是符合艺术学学科建设与发展理念的。他在1994年为东南大学艺术学系撰写的发展规划方案充分说明这一点,即艺术学学科建设的两个方面计划[19]。应该说,在艺术学理论学科的发展进程中,张道一先生的努力是有目共睹,其学科建设与发展的基本思路是理性的,具有现实指导意义。 进入到新世纪,伴随着艺术学学科的不断发展与壮大,呼吁学科升格为门类学科的声音也越来越高。根据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的指示,2002年2月6日国务院艺术学科评议组在中央音乐学院就《授予博士硕士学位和培养研究生的学科专业目录》中的“艺术学”由一级学科提升为门类问题,进行了广泛的讨论。在提交给国务院学科委员会《关于将“艺术学”由一级学科提升为门类的论证意见书》中,基于四个理由提出“升门”建议:第一,一直作为一级学科的“艺术学”包含多个艺术门类,作为意识形态领域的重要部门,对我国人民的精神生活、思想境界发挥重要作用;第二,将艺术学列在文学之下,不符合实际情况,对艺术学科的自身发展不利;第三,我国高等艺术教育专业化程度越来越高;第四,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高等教育中专业性艺术学科发展极其迅速,规模也非常可观。[20]至此,这算是正式启动艺术学升格为门类学科的工作。 之后,关于“升门”的讨论话题便持续不断。时任文化部部长蔡武在《谋划学科建设蓝图求索艺术发展大计——在艺术学学科建设座谈会上的讲话》中,针对艺术学升格为门类学科后的发展态势,更要求系统总结艺术学的基本规律,加强艺术理论建设,敏锐捕捉前沿领域深刻变化,迅速夯实学科基础,切实推进艺术学科建设跃上一个新台阶。[21]黄会林、梁玖《应该有一个独立的艺术学理论“方面军”》一文,强调要理解艺术学理论的研究特性,把握艺术内在规律,艺术学理论学科应该具有总体性、统领性的价值和地位。[22]这样的观点代表了一批学者的看法,一方面仍然主要针对的是艺术学作为门类学科的意义阐释;另一方面逐渐深入到关于一级学科的艺术学理论学科的建设问题上来。例如,周星认为:艺术学学科“升门”需要比较合理的学科内划分,并特别强调,艺术学科在建设同时特别需要确立人文学科性质,需要清楚自己不是可以脱离宽泛人文学科背景,警惕自我封闭的趋向。总之,千万不要简单地成为各自强化实践技巧功能,而落到有门类却依然是被贬低的实用学科的层面。[23]陈旭光在《论艺术学的对象、方法与体系》一文中,参照文艺学的学科体系框架(从理论与应用的角度给予立论),将艺术学分为艺术理论、艺术批评、艺术史论。其中,艺术理论包括艺术哲学、艺术美学、一般(普通)艺术学。[24]彭吉象的《关于“中国艺术学”学科体系的构想》一文认为:“在艺术学这个大门类中,又有作为具体学科的一般艺术学”,认为,所谓的“一般艺术学”,包括艺术史、艺术理论与艺术批评,也就是通常说的“艺术史论”,这一点应当引起关注,即注重针对一般艺术学的研究,推进艺术学理论学科的建设。[25]王廷信在《关于艺术学升级为门类的缘起、争议和一致意见的达成》一文中,高度评价艺术学升格为门类学科的意义,认为这是对艺术学学科发展与提升所带来的极大帮助。同时,文章也披露了艺术学升格为门类过程中所出现的认识问题,其中,最为直接的问题就是对原艺术学属下的八个二级学科进行调整与删减……结果,初期方案中竟然将与一级学科同名的二级学科“艺术学”率先删减,这不能不说是个大问题。[26]应该说,文章中揭示的问题并非偶然,依然是艺术学学科发展进程中思想交锋的一种呈现,而这样的认识并未影响艺术学升格为门类学科最终的一级学科划分,即保留并正式命名“艺术学理论”学科而获得纠正。 回望艺术学“升门”工作的历程的确不易,自2002年艺术学界呼吁将艺术学从文学中独立出来;到2009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对成立门类艺术学表示支持,学位委员会艺术学学科评议组讨论并草拟方案,并于2010年4月终于达成一致意见;直至2011年3月艺术学升格为门类学科获得成功。[27]可以这么说,当历史将艺术学学科推到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同时也意味着有关艺术学学科门类下各一级学科的设置及培养方案和课程体系的调整工作将随之展开,这是事关学科发展的中心工作。 四、学科“建构”中学理问题的深层次探讨 艺术学学科走向“建构”阶段,标志着我国当代艺术学真正有了自己独立的学术场域和学科地位,即“艺术作为现代文化体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当代社会、文化结构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发挥着不可替代的独特作用。”[28]当然,这一阶段的“建构”严格说来是“正在进行时”。 以相关调查资料分析来看,2014至2015年度整体观察艺术学升格为门类以来,各院校的艺术学理论学科设置总体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独立设置的单科艺术院校(如中央美术学院、上海戏剧学院等),这些院校的学科特点设置较早,以往按专业方向设置且专业划分过细,没有太大的转变;第二类是独立设置的综合性艺术学院(如南京艺术学院、云南艺术学院、广西艺术学院等),这类院校的艺术学理论学科有些是后来设置的,专业基本涉及艺术各个门类,有重新整合的学科点,大部分只是挂名而未作太大的适时调整;第三类是师范院校和综合性大学,以及多科性院校设置的艺术学院(或艺术系科),这些学校的艺术学理论学科大都集中在与院校原有艺术类相关的专业当中。如师范院校往往是依托音乐学、美术学等专业设置;理工类院校往往设在工业设计、动画等专业当中,严格意义说来,多为增加学科点,缺少必要的学科发展论证。 自然,相比2013年度来看,在专业设置上呈现出两个特点:一是艺术学理论学科逐渐受到院校的重视,并不断完善学科建设,以推进学科发展,带动学科建设,进而提升学校的办学水平;二是从专业设置来看,独立设置艺术学院的专业设置更加谨慎,但仍然主要集中在美术学、音乐学、艺术史论、艺术设计学、文化产业管理等专业领域之中,这类专业转弯幅度不大,基本治学思路、研究方法和教学方式有相近之处。相对说来,音乐、舞蹈、戏剧、戏曲、电影等专业,则由于研究对象和治学方式的差异,导致来自这类院校的申请相对较少。[29]在随后的三四年间,艺术学理论学科呈现较为快速的发展趋势,截至2017年底统计:艺术学理论一级学科博士学位授权点22个,硕士学位授权点65个。[30] 鉴于当时的学科状况,在“建构”阶段存在的比较突出的认识问题,大致有三方面:一是对学科命名质疑声仍然不断,特别是学科边界及学术研究范畴模糊不清,影响学科建构的有效推进;二是学科内设规划的二级学科未能明确,导致各学科点二级学科名目及研究方向争议不断;三是学科设定的培养方案,以及核心课程、必修与选修课程依然各抒己见,缺乏相应的约束制约和评估参照标准等。求是而言,艺术学理论学科存在的“建构”问题,都是发展过程中的问题,更是在学科认识上的思想交锋的问题。 例如,在对待艺术学理论学科命名问题上,至今仍有一些学者抱着无法与西方接轨的固化认识,以中西学科与学术发展方向比较来诋毁“艺术学理论”学科设置的合法性、合理性,总以为西方没有的学科名目,就一定缺乏沟通与交流,因而不“正统”也不“权威”,甚而直截了当地说这是“伪学科”,这亦为思想交锋的焦点之一。周宪在《换种方式说“艺术边界”》一文中,通过分析中国传统哲学和美学相互转化的原则,为艺术边界问题讨论寻找新思路,可以说是最好的回应[31]。2016年,周宪在第十二届艺术学年会上发言,明确表示西方没有的艺术学理论学科,也正是我们发展成为具有中国特色的艺术学理论学科意义之所在,以我们自己的方式阐述艺术学理论的存在价值,这是对世界范围学术研究的贡献。[32] 又如,对艺术学理论学科基础理论合理性的质疑,比较突出的观点,就是忽视甚至否认艺术学理论研究的独立性存在。对此,凌继尧在《艺术学理论一年来的学科进展》一文中明确提醒,艺术学升格为门类,艺术学理论成为一级学科后,目前有两个问题应该引起重视。第一个问题是把艺术学理论等同于各门类的艺术理论,这种认识当然不妥,甚至可说其认识相当落后;第二个问题是文学对艺术学理论的入侵,应当承认学科的交叉和融合,但不能让文学完全替代,这会造成对艺术学理论学科建设的很大伤害。[33] 此外,则是对艺术史的存在产生质疑。一直以来,有种顽固思潮认为,艺术史根本不可能存在,这种虚拟化的史学,甚至是被架空的史论研究,没有探讨的价值和必要,是典型的“伪史学”,这亦为思想交锋的焦点之二。夏燕靖在《艺术史的存在与治史路径探究》一文中论述道:“有认为‘艺术史根本不存在’,……以至形成一种观点,如果要承认艺术史的存在,也只有美术史、设计史、音乐史、戏曲史、戏剧史、舞蹈史和电影史。然而,有意思的是在这些质疑声中,却对西方学术界提出的艺术史概念予以全盘接受和承认,甚至主张要按照西方学科制度来更改国内‘艺术学’的学科命名,以便与西方学术界接轨。这就出现悖论,一方面否认艺术史的存在;另一方面却又承认西方学术界提出的艺术史概念。如此截然相反的观点,其悖论究竟出在哪里?”[34]答案是清楚的,就是对产生于德国的艺术学基本原理的一知半解,以及对艺术学引入国内的历史,尤其是新时期艺术学发展进程的不甚了解,再加之不愿接受新学科发展理念,过于故步自封所形成的认识偏差。以艺术史问题为例,如果没有艺术史的一般意义上的探究,就永远看不到艺术史的整体面貌,而看到的可能只是单独的、个别的。事实上,任何新兴学科的出现都难免经历合理性的争论,对于艺术学理论学科来说尤其如此。 再如,针对艺术批评界域性质提出的质疑,认为笼统的艺术批评也是不存在的,只有具体的艺术批评,像戏剧批评、美术批评、音乐批评等等,这些有针对性的批评才能对艺术创作产生实际的指导意义,这亦为思想交锋的焦点之三。对此,仲呈祥认为:否认艺术批评具有形而上的思考,等于放弃艺术批评的引领作用。当初,增设艺术学理论这一学科本身就有全盘把握和引领艺术理论与创作意识形态的考虑。坚持引领还是放弃引领,是评价民族文化自觉与自信的重要标志。文化艺术是流淌在一个民族肌体内无处不在的软实力,需要长期积累,水到渠成,不能急功近利地违背规律去迎合低级趣味。况且,如果对艺术批评的本体性特征都没有正确的认识,那还有什么资格去说自己所从事的学科是艺术学理论呢?这样的无端质疑,只能是伤害学科的健康发展。[35] 综上所述,对于艺术学理论学科存在的诸多问题由质疑到回应的整个争鸣讨论,实际上触及的是学科建构过程中的许多学理认识意义上的深层次问题。一方面艺术学理论作为研究各门类艺术共性的、综合的、一般性的规律之学问,往往与门类艺术的研究对象有着千丝万缕的密切联系而难以区分细微的差异,在实际的研究成果中又有许多被冠以“艺术学理论”名义的研究成果,未有任何倾向尝试由个别上升至一般意义的探究,实为门类艺术学的翻版研究;另一方面艺术学理论研究对象包含了多个层次,有对艺术学理论学科本身的研究,也有对艺术的概念、范畴、现象等的综合研究,也有从艺术史、艺术批评、艺术教育等方面进行研究,可谓形态各异、内涵复杂,厘清思路需要耐心。如此一来,从艺术学理论最初界定研究艺术共性的、综合性的、一般性的规律划定来看,以“艺术”为研究范畴的界域的确略显单薄与笼统。当然,值得欣慰的是,从学术价值来作判断,艺术学理论作为五个一级学科之首,其对于整个艺术门类学科所起到的理论奠基作用,经过数年建构已显现出研究指向的端倪。诚如黄惇所论:自2011年艺术学升格为“学科门类”之后,关于如何对待艺术学理论研究成为一个热点话题。在宏观的角度下,艺术与艺术门类的关系、艺术学理论研究的路径与指向、艺术学理论与美学的区分、艺术学理论研究视角的广度与深度、关于艺术学理论学科研究生论文选题的基本意见等五个方面是值得我们深刻反思的。艺术学理论学科的进步是由“不自觉”到“自觉”的发展过程,要尊重学科规律,就研究路径而言,有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之分,但研究路径、角度和指向一定要明确是研究艺术学理论问题,大家都应当努力走上艺术学理论自觉研究的道路。[36]王一川在《艺术学门下需要艺术学理论吗?》一文中也明确提出:“艺术学理论之独立,是为弥补现有的把艺术学术化的渠道之不足。艺术学理论同具体艺术种类理论一样要承担艺术的学术化任务,只是具体渠道及其任务有所区别而已。艺术一般说来并不等于学术,而是具有学术研究的价值,因此属于学术研究的对象。艺术不是学术,艺术学才是学术。”“艺术学理论需要一面虚心吸纳诸种艺术种类理论和学科涉艺理论之专长,以它们为不竭的养料和资源,不断充实自己;一面专心致力于自身的学科建设:在艺术种类理论层面与学科涉艺理论层面之间开辟自己的独立生存空间。”[37] 可以预言,艺术学理论学科将会成为我国大文科领域新的生长点,并在未来趋向中有更多的作为,更多的突破和创新,成为有力助推我国艺术研究与艺术创作,拓展艺术视野和更新艺术观念的重要学术平台。 (责任编辑:admin) |
- 上一篇:论豪泽尔艺术社会史思想的渊源
- 下一篇:确立艺术学理论的三个学科评价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