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并非像色彩和形状那样被置于可见维度之中。为了理解意义,人们必须辨识出在形象化对象中的符号并理解这些符号的含义。对于任何不知晓这些符号的象征意义的人而言,百合就是一朵花,蛇就是一个生灵。对法国大革命历史一无所知的人不会理解大卫的《抢夺萨宾妇女》包含了调停对立派系的信息。潘诺夫斯基所谓的“初级意义”层面并未得到超越。如果圣托马斯·阿奎那在中世纪能公正地声明绘画能够教育文盲,那也是因为后者尽管并未读过圣经,却耳熟能详,并浸没于一个不断重提圣经的文化中。这种熟知将图像在词汇和句法上的缺陷都隐藏了起来。句法的缺陷的确存在,因为图像无法转置如此基础的知性活动,比如抽象、选择、推论、蕴含以及否定……所有这些思想活动都包含一种完全不适合于表象的此在(Dasein)的虚空元素。现在,就像我们之前提及的,所有的符号圣物盒都伴随着存在的积极作用。但是,当人们面对的不再是图像而是缄默的对象时,就如同乔瓦尼·安塞尔莫《呼吸》中的一块海绵与两条金属长梁,以及《喘息》中固定在一块金属支架上的几轴线与一条长胶舌的组合,人们便开始与事物缄默而神秘的存在面对面。在这样的作品中没有元语言的空间。可见之物逻各斯上的缺陷在去基督化的公众面对天使报喜或圣母往见而不得其解的时候清晰地显露了出来。但是,这还应该被进一步延伸:即便当这类知识并非不可或缺,与图像中的意义的关系也总是复杂而迂回的。它假定了一个调节的过程。当这类调节缺失时,可见之物就完全呈现于其多义性之中,向众多的可能话语敞开且不能被还原为任何一种具体话语。让我们看看弗拉戈纳尔的《门闩》:我们应该从中感知到什么?是表现了肉欲以及正在变弱的抵抗?但是,如果追随整幅画作上的一条对角线,就会发现它从情人即将锁上的门闩引向床边小桌上的一只苹果,后者则是代表原罪的符号。因此,这是一幅关于肉体激情的得意之作,抑或一个道德劝诫?这是图像不可避免的多义性的一个绝佳例证。 在任何一幅想要传递意义的绘画中,概念总是难于被隔离。在具象作品中出现的这种情况对那些非具象作品、抽象绘画、组合体和复杂装置来说更是如此。根据这一结论,我们可以理解两个正相反对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这一表示手段的缺陷是表示艺术无力转置或引发特定思想经验的指标(这是在,比如叔本华对于绘画中的寓意的批评的意义上而言)②;另一种观点认为,艺术使我们上升至一个界限之上并超越有限的理解(这种观念在德国浪漫主义中表现得最为清晰,它认为艺术是直觉的、绝对的知识之所在,这种知识比通过推论的、理性的思想而获得的知识更为高级)。在第一种观点中,艺术仍处于概念的近端,因此无法实现它妄称要实现的知性纲领。第二种观点中的艺术则处于概念的远端并开启了形而上学经验,而这是关于理解的哲学无法妄称的。无论是通过持第一种观点的人所认为的艺术的缺陷,还是通过持第二种观点的人认为的艺术所具有的过分的能力,概念都无法在可见之物中找到其位置。这是萨特(1978:3)在其关于丁托列托《耶稣受难》中天空的黄色裂缝的评论中明确指出的:“丁托列托并未选用(它)来表示痛苦或用它来激发痛苦。它同时是痛苦和黄色天空。不是充满痛苦的天空或痛苦中的天空;那是痛苦变成了某种东西……也就是说,它不再具有可读性。想表达本性上不能表达的东西,就好像一场巨大而徒劳的努力,永远被扣留在天地之间的半途中。” 因此,当代艺术的质问解释学正是植根于阿多诺作为批判功能的艺术的观念,而这一观念本身被列入德国浪漫主义的艺术思辨理论世系之中。但是,一个重大的差异使前者与这一观念产生了距离。在阿多诺看来,艺术的批判功能来自于这样一个事实,即艺术是对文化工业的谴责和对资本主义统治下的社会状况的抗议。换句话说,唤醒批判性思想的任务伴随着对意识形态变革的预期。质疑关联于一种在别处给出的回应:在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中。大卫以相似的方式希望通过他的绘画为法国大革命的事业服务,就如建构主义者之于俄国革命。但是,我们今日看到发展中的批判性质疑的修辞与任何肯定论点的关联都松散得多,如果还有一些关联的话。宏大叙事的终结使质疑也在其自身之中走向某种终结。 但是,造型艺术并不具备实现这一哲学事业的手段。二维或三维图像的句法缺陷,更不用说那些没有“使用说明”的对象——诸如现成艺术和装置艺术的抽象组合——都意味着这样的作品无法囊括所有质疑形式所需的否定性维度:抽象、选择、否定,等等。当克丽茜·科南特将自己的卵子装在贴着“人类鱼子酱,白人原产地”的罐子中出售,声称希望通过这一过程激发关于“生物卖淫及剥削的新形式”的反思时,她是代表她的作品在讲话,并使其作品说出作品无法独自说出的东西。只有这种腹语能表明,在本性上超越逻各斯层面而演化的造型艺术能够完成哲学只能作为推论活动而从事的任务。因此,我们不应该将罗森贝格所称之为的“令人焦虑的对象”的某些作品所激发出的惊讶甚至困惑,与某些人希望看到的这些作品所激发出的不是关于自身而是关于世界的质疑混为一谈。 人们在面对眼下这个或多或少蕴含着却极少质疑艺术和哲学的任务的融合的观念时,难免会怀疑。这一过度迅速、过于肤浅、过于热切的联姻毋宁更恰当地解释为哲学对艺术的非常久远的魅力的另一种体现,而与之相伴随的是另一种同样久远的魅力,但它构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主题,这就是艺术对哲学具有的魅力。 Carole TALON-HUGON:THE ARTISTIC DISENFRANCHISEMENT OF PHILOSOPHY (DIOGENES,No.233-234,2012)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