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偷梁换柱 同西方后结构主义思想家和批评家类似,斯托帕德和邦德在《罗吉之死》和《李尔》中所述说的人物、事件虽与莎士比亚在《哈姆莱特》和《李尔王》中所述说的没有多大差别,不过,他们所凸显的东西与莎士比亚所凸显的正相反。他们将莎剧中处于核心位置的因素置于边缘地带,将其中处于边缘位置的东西置于中心,对莎剧在结构上作了颠覆性处理。 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主要写的是哈姆莱特为父复仇的事件,哈姆莱特是作品的主角、核心因素。他从开场会见父亲的鬼魂,得知叔叔杀父娶母的罪行,到中场装疯卖傻保护自己和借“戏中戏”试探叔叔,至终场处死叔叔的几个爪牙波洛涅斯、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和刺杀叔叔本人等,一直活跃在舞台上,是人们关注的焦点,是剧作的轴心。而罗斯与吉尔只是克劳狄斯用来试探哈姆莱特的工具,是配角的配角,仅在第二幕第二场、第三幕第一二三场、第四幕第二三场等很少几个场景中亮过相,完全处于边缘位置,无足轻重。 斯托帕德的《罗吉之死》虽然照搬《哈姆莱特》的剧情,表现哈姆莱特为父复仇的全过程,但对剧情的处理却与《哈姆莱特》完全不同。它对《哈姆莱特》中的核心因素哈姆莱特除奸惩恶的过程作了高度简化处理:能省则省,不能省则简单提及或给予间接表现。如将哈姆莱特怎么知道父亲被叔叔谋害,知道后如何装疯卖傻,后来如何借戏中戏揭露克劳狄斯的罪恶,如何痛斥王后的罪孽等剧情完全省去,对他如何奚落波洛涅斯、罗斯和吉尔,如何谴责奥菲利娅,如何误杀波洛涅斯,如何偷换信函等情景,仅在几个简短场景中给予展示,对他最后在比剑中如何误伤雷欧提斯,刺死克劳狄斯,如何殃及王后、致王后毙命等景象未作正面表现,仅在悲剧剧团的表演中作了间接展示。 相反,它将《哈姆莱特》中的边缘因素罗斯和吉尔放置到中心位置,刻意对之作了厚描和放大。罗斯和吉尔从开始边走边玩赶往丹麦王宫,到后来目睹王宫中国王和王子你死我活的激烈斗争,以至为国王效力护送王子去英国和被王子用借刀杀人之计处死,一直活动在舞台上。剧本表现他们的言行的篇幅占整出戏的百分之九十以上,他们的对话和活动是作品的核心架构、关键因素。作品中的人物、事件都是在他们的视野中呈现出来的。与之相反,哈姆莱特仅在第一幕的末尾、第二幕的几个场景和第三幕的一个场景中出现过,而且大多是一闪而过,他完全被边缘化了。 跟斯托帕德的《罗吉之死》一样,邦德的《李尔》也在重述莎士比亚《李尔王》的同时对之进行了解构,不同仅在于它对源文本的解构不是表现在对作品不同人物的主次位置的颠倒处理上,而是表现在对同一人物的不同精神性格层面的换位表现上。就像它们的名字所显示的,《李尔王》和《李尔》写的都是英国国王李尔,是李尔被大女儿和二女儿背弃后的生活情境和精神心理状态。在《李尔王》中,李尔是正义的代表、是大女儿和二女儿罪恶行径的鞭笞者。他珍视父女相亲相爱的人伦法则,渴望与三个女儿永远亲密无间。为了表达他对女儿的爱,他放弃自己的王权和财产,将之一分为三,准备分送给三个女儿。由于三女儿对他的爱的表达不像大女儿和二女儿那样热烈,因而他对她十分不满,当场剥夺了她的财产继承权,将之分送给大女儿和二女儿。大女儿和二女儿唯利是图,无情无义。当她们从李尔那里骗到了权力和财产后即刻变脸,无情地将父亲从家里赶出去,使之饱受身心折磨。李尔看到两个女儿的狰狞面目后,极为愤慨,怒斥她们忘恩负义,蛇蝎心肠。激愤之余,怀疑人性,怀疑天道,怨天尤人,悲观绝望,以至发疯。最后他在三女儿无怨无悔的钟爱中得到些许安慰,平静死去。作品从始至终重点展现的是李尔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对李尔的可耻背叛和李尔对她们的愤怒斥责与疯狂诅咒,集中表现了李尔激愤鞭挞两个不孝女儿的过程和情景。作品虽然写到李尔因听不进三女儿和肯特等人的忠言而酿成大错后追悔和自责的一面,但也只是一带而过,因而不值一提。 相反在《李尔》中,李尔不是正义的代表而是负罪者,不是以鞭笞者的身份出现的,而是以受责者的身份出现的。作品伊始,李尔强迫民众修筑高墙,并且为了加快修筑速度,无端杀害筑墙工人。他劳民伤财,饱受人们(包括女儿们)的诟病和指责。之后,两个女儿不满他的暴政,奋起反抗,推翻他的统治。为了维护政权,她们残酷镇压敌对势力,比李尔更残暴,更不可理喻,最后被考狄利娅打败,受到惩罚。李尔看到他过去的暴力行为所引发的一系列后果,特别是致使两个女儿走上不归之途的可怕情景,后悔莫及,亲口承认是他害死两个女儿。最后当他目睹考狄利娅夺得政权后,步他的后尘重启修墙工事、役使民众、使百姓流离失所,更是痛心疾首,悔恨之余,走上了反对考狄利娅筑墙活动的道路,为拆墙献出了生命。作品将注意力主要放在表现李尔最早如何残暴、接着如何认识到自己残暴行为的灾难性后果以及最后如何悔过自新的过程上,其核心环节是李尔犯罪、负罪和悔罪的经历和情景。其中虽然也有不少李尔谴责两个女儿残暴不仁的言词,但与李尔痛斥自己的自责之词相比,无论在数量上还是程度上都相去甚远,不可同日而语,微不足道。 概而言之,《罗吉之死》和《李尔》表面看来似乎大量挪用《哈姆莱特》和《李尔王》的材料,是后者的重复,但实质上却对源文本作了颠覆性处理,将其中次要因素或不在场因素发掘出来,予以凸显和放大,从而彻底改变原材料的结构,给我们打开了一个新的境界。如《罗吉之死》将《哈姆莱特》中罗斯、吉尔等小人物提取出来,加以凸显,从而彻底改变了《哈姆莱特》以哈姆莱特等大人物为中心的结构,使我们看到《哈姆莱特》世界的另一面即小人物的世界。《李尔》将《李尔王》中李尔身上负罪、自责的一面开掘出来,加以放大,从而彻底改变了《李尔王》以李尔的大义凛然、慷慨激昂为中心的性格结构,使我们看到了李尔性格中灰暗、无助的一面。两部作品都一面大量借用源文本,一面彻底拆解重构它们,明显是解构式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