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1967年版到1969年版,另外一个显见的变化是舞台提示越来越多、越来越细,添加的大部分舞台提示都是副词,其中大多数又都是规定人物语气、表情、情绪、动作、姿态的身体性副词,诸如“果断地”、“激动地”、“交心地”、“深情地”、“豪放地”、“镇静地”、“雄伟地”、“雄壮地”、“异常兴奋地”、“紧紧(握手等)”、“轻声(地)”、“蔑视地”、“气吁吁地”……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述及不同人物,演员的身体状态都有详细的规定。一般而言,说到敌人时,总是“悲愤地”、“激愤地”;战士与群众之间,是“感动地”、“激动地”;说到共产党、毛主席,则是带着无限憧憬的表情,喜悦而满怀希望。比如在《智取威虎山》“定计”一场里,原本少剑波是坐着与杨子荣讨论进攻威虎山的计策,但当他说到“咱们要记住毛主席的教导”时,便“满怀希望地”站起来(29)。 对于毛主席或者共产党的这一在言语与行动上所表达的尊崇,是因为他们的神圣性赋予了人间英雄以革命的理想与无穷的力量,使得他们可以成为人间的拯救者。1970年7月演出本里,杨子荣的几个唱段即是这种关系的集中表达: 任凭风云多变幻, 革命的智慧能胜天。 立下愚公移山志, 能破万重困难关。 一颗红心似火焰; 化作利剑斩凶顽!(第四场) 党给我智慧给我胆, 千难万险只等闲。(第五场) 要大胆要谨慎切记心上, 靠勇敢还要靠智谋高强。 党的话句句是胜利保障, 毛泽东思想永放光芒。 …… 山高不能把路挡, 抗严寒化冰雪我胸有朝阳。(第八场)(30)这种力量传输的一个具体的舞台体现与确认方式是传统京剧手法“亮相”。借助亮相,演员不仅可以展现出雄伟的身姿,并且能够一再向观众展示出意识形态的力量。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尽管焦菊隐在1958年导演话剧《林海雪原》时就已使用过这一京剧手法,但在《智取威虎山》1964年修订版中,没有任何关于亮相的说明;1967年版也只有一、四两场规定了结尾“亮相”,但是到1969年版和1971年版,除二、六、七、九场外,其他场次的结尾都有这样的说明,而且六、七、九场都是“准亮相”结尾,第二场之所以没有亮相,是因为这一场根本无法亮相。 与之相对,敌人、叛徒从来都缺乏精神支柱。敌人欲望性身体的一个表征是贪恋吃喝,在《智取威虎山》中主要体现在“百鸡宴”上(31)。欲望性身体更为主要的特征是贪生怕死,在身体姿态上,则始终做曲腿畏缩向后状。比如在电影版中,有一场戏是杨子荣审讯栾平,栾平开始并不招供,但当他听到、看到杨子荣“示意小郭”“押下去”(可能枪毙)时,栾平马上“惊恐地”自打耳光,全部招供不讳。显然,这与革命者的身体表现截然不同。对于革命者而言,敌人的严刑拷打只能加强他们的愤怒和意志——革命者的这种身体观,毛泽东早就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表述过:崇尚精神的强力、死亡及其带来的意义,同时,蔑视身体的被惩罚(32)。 在这样多层面、长时期、高强度的身体规训之下,两种身体形象因此生成:革命性身体是禁欲的身体、雄伟的身体、神圣的身体,反革命性身体则是欲望的身体、卑琐的身体、低贱的身体;《智取威虎山》以及革命样板戏的身体图景也因此生成:一个缺席在场的人物、两种身体形象以及三个固定的角色;权力话语对于身体的规训也因此告一段落,但远未完结。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