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代南戏祭祀演剧的两种类型 无论是文献资料还是现存的戏台建制,都证明了明代前中期南戏的祭祀演剧不仅未尝断绝,至明中叶还颇为繁盛。那么,南戏在祭祀演剧中的表现形态和功能又如何呢?根据对现有资料的分析,我们大概可分为仪式剧和娱乐剧两种。(30) 先说仪式剧。此类剧出现较早,极大地彰显南戏的仪式功能,实为祭祀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传达了人们对神灵的崇拜和敬畏。明代南戏中的“雨醮戏”《东窗记》和“超度戏”《目连救母》,集中体现了这一类型。 《东窗记》,徐渭《南词叙录·本朝》曾著录《岳飞东窗事犯》、《精忠记》二种,写秦桧东窗设计、岳飞屈死风波亭之事,俱为南戏。这两剧现存万历富春堂刻本《东窗记》、冯梦龙改本《精忠记》,从刊本内容、形式相互比较,内容基本一致,《精忠记》应为《东窗记》之改本。在民间,该剧主要用于旱岁求雨。比如,湖南有“祈祷雨泽有东窗戏,驱除疫厉有目连戏”之说;四川亦有“搬东窗”的演剧习俗,其全本共48出,大凡久旱设坛求雨不灵时,即搬演此剧,一般只演出十本。(31)民间称演出岳飞剧,为“搬东窗”、“搬精忠”,说明“雨醮戏”所用底本,与明代南戏《东窗记》或《精忠记》存在密切关系。 《目连救母》,更是一部取材于宗教信仰、诞生于祭祀土壤的仪式剧。其演出历来充满了各类仪式活动。以福建莆田目连戏为例(与郑之珍本同一系统),当演到《三殿救母》一出时,民间多有寄牒超度亡魂的。据马建华五次调查,每次超度人数都超过一百人,时间长达二、三小时(32);当演至“目连六殿见母时,送乌饭给刘四真吃,民间也有人乞讨乌饭给孩子吃;五殿阎罗出场时,也有人把孩子的衣服请阎罗盖印。据说这些作法可以驱邪,祈保孩子平安长大”(33)。戏剧与仪式,彼此交错,水乳交融,鲜明地凸显了《目连救母》超强的祭祀功能。 南戏仪式剧的表演,满足了人们不同的现实需求,承载着浓厚的宗教祭祀内涵。有时相同的剧本,甚至可以体现不同的祭祀功能。例如《孟姜女》一剧的演出,成化进士杨循吉[哨遍·观社]词记载说“尽保田蚕,一风五雨”,“有年少儿郎,咿嘎唱和,扮成彼孟姜女”,这说明此剧之演是为了“保田蚕”;但是,江西广昌县的孟戏却在演至追荐姜女时,突然中断表演,插入亡灵超度的仪式,所承担的功能大为不同。故笔者推想,明代南戏的仪式剧,会依据现实需求和祭祀场合,调整仪式表演的形态。 再说娱乐剧。随着世俗精神向祭祀演剧的渗透,特别宗族势力染指祭祀仪式后,南戏的娱乐化倾向呈现上升之势。原来祭祀戏剧中的仪式逐渐淡化,出现了大量娱乐性质的表演,戏剧功能转向娱乐为主。根据表演形态的不同,我们可分为两种,即“仪中有戏”和“融仪入戏”。 “仪中有戏”,指在祭祀仪式中,融入娱乐化的戏剧表演。发现于山西潞城县崇道乡南舍村的《迎神赛社礼节传簿四十曲宫调》,是明代南戏由南向北,深入北方民间祭祀舞台的重要佐证。该本为万历二年手抄,但其表演形态的形成应早于此前。其中记载赛社剧目合174种,有杂剧、院本、南戏等。属南戏者,有送米、芦林相会(《跃鲤记》)、断机教子、雪梅吊孝(《三元记》)、五娘官粮、南浦嘱别(《琵琶记》)、班超投北(《投笔记》)、玉莲投江(《荆钗记》),咬脐打围(《白兔记》)、旷野奇逢(《拜月亭》)、周氏拜月、唐儿送行(《金印记》)、哭倒长城(《孟姜女》)、偷诗、姑阻佳期、秋江送行(《玉簪记》)等(34),均为元明流行的南戏剧目。这些选目大多涉及家庭婚姻、爱情题材,并不具备仪式功能。其出现于迎神赛社,应为丰富表演,动人观听,娱神之余,兼具娱人。 “融仪入戏”,强调以“戏”为本,吸收一定的仪式形态,丰富南戏的舞台表演。例如, “祭亡”是民间的一种祭拜超度仪式。《荆钗记》王十朋祭妻、《白蛇记》刘妻祭亡夫、《三元记》祭奠商霖、《香囊记》上香荐亡等等,或详或简,均有“祭亡”仪式的表演。但它本身并不具备现实科仪的功能,只当作一个表演环节,穿插剧情之中。南戏所融入的“仪式”表演,非常繁富,如状元游街、婚礼、占卜、圆梦、社火等,由于贴近生活,为百姓喜闻乐见,故被大量阑入演剧之中,几乎演进为一种程式化的表演出目。如成化本《白兔记》没有“报社”的赛社表演,但到汲古阁本《白兔记》出现了;元本《琵琶记》“感格坟成”没有赵五娘“拜五方”,凌氏古本《琵琶记》增加了;嘉靖原刻本《荆钗记》王十朋“祭江”比较简单,到晚明曲选本《词林一枝》中祭祀过程变细致了。这些仪式从无到有,从简到繁,目的不是强化仪式本身,而在于促使仪式与戏剧结合,使仪式更好地为戏剧服务,成为感怀寄情或营造气氛的娱人表演。 需要指出的是,我们对仪式剧和娱乐剧的分类,主要依据南戏的基本演剧功能,并非将二者截然分立。实际上,在一部戏中,仪式和娱乐往往呈现交相影响、共存兼容的模式。例如,《目连救母》,既是一个仪式剧,同时又有“度索舞絙、翻桌翻梯、觔斗蜻蜓、蹬坛蹬臼、跳索跳圈,窜火窜剑”(35)等高难杂技和《尼姑下山》、《和尚下山》等风情小戏,(36)体现了民间趣味向仪式剧的渗透。同样,娱乐剧中也存在大量的仪式表演。这种情况的出现,反映了仪式力量超乎想象的强大。娱乐剧虽淡化了祭祀戏剧的仪式功能,但化仪式入戏剧,本身就是一种重视仪式的有力说明。可以说,只要民间宗教信仰、神祗崇拜还存在,戏剧的仪式功能便不会从消失。因此,祭祀戏剧在其后的发展中,仪式和娱乐的双重因子会一直存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