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官本”的内涵 其次是对官本杂剧段数中的“官本”如何理解。所谓“官本”,不少论者理解为官府藏本或“官乐”。当然,“官”,有官府之意,但又不尽然。《汉书·盖宽饶传》曾引韩氏《易传》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官以传贤。”此处之“官”,乃“公”之意,后引申为通行。如元剧《村乐堂》第三折,“六斤云:‘家前后院,却是我执料,叫我王都管。’正末云:‘写官名。’六斤云:‘我是王六斤。’”官名,即通用名。明人胡文焕所编《群音类选》,将当时入选戏曲声腔,分作“清腔类”、“诸腔类”、“北腔类”、“官腔类”等类别,其中“官腔类”,即指流行最广的昆山腔。官腔,即通行之戏曲声腔。明代龚正我选辑的《新刊徽板合像滚调乐府官腔摘锦奇音》,据称为程万里编选的《鼎锲徽池雅调南北官腔乐府点板曲响大明春》,皆用此意。明、清之时所刊戏曲、小说,不少皆标曰“大字官本”,其实多是坊间所刻通行本,并非官府颁印本。之所以标之以“官”,意在强调其权威性,以便于发卖,大多出自于书贾运作。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民间还保留此说法。如称公路为“官路”,普通话为“官话”,称公有的河流,为“官河”。跳出“官府所藏”这一框架,再来认识宋杂剧,就可发现,《武林旧事》中所收剧目,大多是以民间生活为题材,涉及“借衣”、“赖房钱”、“烧饼”、“医马”、“眼药”、“索帽”、“变猫”等许多民间细事,带有很浓的市井气象。很难想象,所谓“官本杂剧段数”,若果然是官方所演剧目的话,上层统治者竟然能对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纤芥之事如此热衷?何况,在《东京梦华录》等宋人载籍中,对这280种上演剧目的详细情况却绝口不提,且无一剧被论及,岂非咄咄怪事?缘此,我们似可退一步理论,在所存280种杂剧段数中,并非皆为官府审定本,既有演出于内廷者,市井伶人演出之剧目,也当不在少数。 三、“段数”与“故事” 此外,对“段数”的理解亦应再作斟酌。《梦粱录》卷二○《妓乐》载:“且谓杂剧中末泥为长,每一场四人或五人。先做寻常熟事一段,名曰‘艳段’。次做正杂剧,通名两段。末泥色主张,引戏色分付,副净色发乔,副末色打诨。或添一人,名曰‘装孤’。先吹曲破断送,谓之‘把色’。大抵全以故事……又有杂扮,或曰‘杂班’,又名‘经元子’,又谓之‘拔和’,即杂剧之后散段也。”[5]312-313依此而论,宋杂剧的表演通常是两段,即所谓“通名两段”,但有时根据演出的需要,增出“杂扮”,即所谓“散段”。如此一来,宋杂剧的演出,又有三段之说。那么,《武林旧事》所开列的280种杂剧段数,究竟是指整本杂剧,还是或前、或后或中间之正杂剧某一段落?这就给后世研究留下了难题。 所谓“段”,一般是指事物的一部分。《南史·儒林传·严桂之》载:“讲学有区段次第,析理分明。”区段,即指段落。依此而论,所谓杂剧段数,多是指或“艳段”、或“杂扮”的局部而言,即为分别指称用于不同位置搬演的杂剧段子,而非指称整场演出。所以,论者在谈及杂剧段数中的“爨”时,认为,“官本杂剧段数带爨字者为小杂剧。实际上,这种式样不是杂剧的有机组成部分,而是‘惟用群队,装其似象’,‘深作谐谑’,与扮演完整的人物故事有别”[11]76。所论颇有道理,然未作进一步阐析。其实,杂剧段数中不“扮演完整的人物故事”,甚至根本不扮演故事者不乏其例。如《天下太平爨》,王国维引《齐东野语》卷一○曰:“州郡遇圣节锡宴,率命猥妓数十,群舞于庭,作天下太平字,殊为不经。而唐王建宫词云:‘每过舞头分两向,太平万岁字当中。’则此事由来久矣。”[1]47认为此即所谓“字舞”。北宋彭汝砺《记京中伶人口号》曰:“伶人作语近初筵,南北生灵共一天。祝愿官家千万岁,年年欢好似今年。”[12]178所反映的也是宫廷演出状况,与“天下太平”近似。《百花爨》,或与史浩《花舞》相类。花舞之表演,是舞者在乐曲声中“取花瓶”或“放瓶”,侍女持酒果劝客,间或借吟诵诗历数牡丹、瑞香、丁香、蔷薇、酴醾、荷花、菊花等花之美,并无什么故事情节。 论者在讨论此类剧目时,往往为《梦粱录》对杂剧“大抵全以故事”[5]312的表述所拘囿,在考索剧作本事时,过多地考虑情节因素,以致影响了研究思路的拓展。其实,该书所指称的故事,有的可能具有一定的故事情节,有的则“与有一定长度的情节和矛盾冲突的故事概念不同”[3]39。在古代汉语中,故事含有旧事、掌故、成例等意。如《宋史·文彦博传》载,仁宗至和三年(1056年)正月,“帝方受朝,疾暴作,扶入禁中。彦博呼内侍史志聪问状,对曰:‘禁密,不敢漏言。’彦博叱之曰:‘尔曹出入禁闼,不令宰相知天子起居,欲何为邪?自今疾势增损必以告,不尔,当行军法。’又与同列刘沆、富弼谋启醮大庆殿,因留宿殿庐。志聪曰:‘无故事。’彦博曰:‘此岂论故事时邪?’。”此处之“故事”,即指成例、旧规。上述《天下太平》可能并无情节之表演,然而,因唐代武则天曾创制字舞,所以可称作故事。故事,有的是指曾经发生过的某些事,有的则未必然。杂剧中某些段落没有故事情节并不奇怪,因为它仅是正杂剧演出的铺垫或陪衬。或以歌舞形式出现,或纯粹是戏谑打调。正如王国维所说:“且此二百八十本,不皆纯正之戏剧。”“有打砌打调之类。实滑稽戏之支流,而佐以歌曲者也。”[1]46-47明白了这点,我们再思考宋杂剧的基本形态,似乎就便于理解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