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链 传统的诗画书法建筑园林,都暗含与天地的通灵方式,但通灵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行为做法。天地不言,所以存在不在语言中,思想在语言中耳。孔子曰:“予欲无言。 ”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 ”子曰: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 ( 《论语·阳货》 )天地不言而以其无穷运作传达了存在之无限性、永恒性和万变性的消息,因此,天地的消息化为象,而不是化为言。子贡以为必须有所言,然后有可述,这是狭隘的理解,因为需要述的乃是作。 人之所为,历史之所成,无非二事:作与述,即创作与叙述。叙述的最终对象是创作,不是言论,而言是可传之忠告,所谓言传。这意味着,对人类历史的叙述是对创作的解释,而有思想的解释就成为言传的内容。 《世本·作篇》记载了传说中古人的各种划时代的创作,包括燧人出火、伏羲氏作瑟、芒作网、神农作琴、蚩尤作兵、黄帝作旃冕、伶伦造律吕、容成造历、仓颉作书、史皇作图、于则作扉履、胲作服牛、相土作乘马、共鼓货狄作舟、巫彭作医、祝融作市、奚仲作车,如此等等。就其原初意义而言,这些作品都是开创可能生活之作,并没有区分为也没有必要区分为技术作品、工艺作品或艺术品,因为它们的共同意义是开拓了某种可能生活,而一种可能生活总是同时具有经济、政治、伦理或美学的意义。对人类作品的学科化区分是很晚近的事情。舟车书图、琴瑟刀剑,难道不都同时是技术作品、工艺作品和艺术品吗?就人与物的灵性相通的境界而言,上述的每个作品都是最伟大的艺术品,每样创作都比后世的任何艺术品,哪怕比起伦勃朗、米开朗基罗、达芬奇或巴赫和贝多芬的作品,都要神奇得多、伟大得多。现代艺术的概念禁锢了人们对艺术的理解,甚至遗忘了艺术的本意。 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刘成纪曾与我讨论,天下的概念是否对审美和艺术具有影响。我想,这种影响可能是间接的,是通过某种意义链而进入经验的,进而化为美学观点。或许可以说:天下的概念提供了一种经验尺度,一个具有无限变化和无限伸延性的时空一体化尺度。成为经验尺度的天下就不仅是世界,也是与人心共在的活物。心中有天下,经验就与天下共尺寸。 天下的时空一体化尺度就通过经验而潜移默化在诗词书画中,诗词不仅是时间性的展开,同时也是空间性的展开;同样,山水画也不仅是空间性的建构,同时也暗含时间性的动态焦点。有个熟知的说法认为,西方古典绘画有透视的焦点,而中国山水画却是无透视的散焦点。对此我略有疑问,所谓国画“无透视”的说法是在对比西方古典油画的透视构图时而被认定的一个比较性特点,就是说,是只在比较的条件下才被规定的对比性质,并非国画本身的内在性质,而对于国画本身而言,是否具有透视性是无所谓的,因为对于国画而言,透视不是一个需要处理的问题。符合透视也罢,不符合透视也罢,这个问题丝毫不影响国画自身的营构逻辑。就国画中的焦点而言,我的理解是,山水画的空间性隐藏着时间性的动态焦点,即眼睛所至之处都是随行的焦点,更严格地说,国画的视觉引导方式不是点,而是线,所视为线,所谓视线,因此,如果一定要谈论焦点,就只能说是连成线的动态焦点。国画不是按照眼睛的视域(horizon)画出来的,而是按照身心一体的内知觉“写”出来的,简单地说,国画是写出来的,不是画出来的,因此,国画在写出一个经验世界时,并不考虑如何画出眼睛对世界的知觉(of the world) ,却要考虑人在世界中的状态(in the world) ,也许应该说,国画里的世界不是心外的“对象” ,而是心在其中的家园。 家园经验有着一种大尺度的伸延能力,这与“家-国-天下”的概念链的内在同构性密切相关,而“家-国-天下”的概念链暗含着可以无限展开的意义链。生长万物的土地所生成的自然情感是家园经验,人与万物同在此地一起生长,构成生生与共的关系,因此,万物首先在存在论的本真意义上意味着是可能生活中的伙伴,而不是可以解剖为知识元素的对象。“家-国-天下”的概念链是家的扩展形式,其中,国是家园的庇护系统,所以,国的本意首先是家政,是经世济民的政治系统,此乃“经济”之原义,就是说,作为一个政治系统,国是保护家园生存系统的秩序建构。可以看出,“国家”是一个秩序概念,而“家国”则是一个价值概念,即以家的精神而定义的国。进而,天下是世界政治系统,意味着世界的秩序建构。 “家-国-天下”虽然是三个层次的概念链,但其价值依据都是家,都是能够以家的精神去定义的存在。于是,“家-国-天下”的概念链就形成了一个具有纵深的意义链,同时也生成具有纵深的经验形式,这个纵深的意义链和经验形式作为一种潜意识化入在书画诗词宫宇园林的视野中。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