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流传于上海的《弹词三六》,原本是弹词艺人演唱“开篇”之前用琵琶、三弦演奏的“板头曲”,类似于器乐曲形式的“幕前曲”、“序曲”。此曲在弹词正式演唱“曲本”之前演奏,主要起试音、静场、预演的作用。晚清文人徐珂(1869—1928)在所撰《清稗类钞》中说: “弹词家开场白之前,必奏《三六》。《三六》者,有声无词,大类三百篇中之笙诗。”[2] 指出这首乐曲“有声无词,大类三百篇中之笙诗”,就像《诗经》中没有歌词的笙曲一样,这是在强调《三六》这首开场曲,是一首“无词”的纯器乐曲。据此,将徐珂所称这首清末民初以前流行于江浙地区、多由“弹词家”在“开场白”之前演奏的器乐曲《三六》,认定为是今传江南丝竹乐曲代表曲目《三六》、《弹词三六》等的前身,恐不会有太大争议。 另流传于浙江宁波地区的丝竹乐曲《大起板》、《文将军》等;流传于上海地区的丝竹乐曲《南词起板》等,其来源均与此相同,早前也都属于说唱艺人正式开唱“曲本”之前单独演奏的丝竹乐性质的“前奏曲”。 3在本地区古老传统曲目基础上衍变而成的同母系曲目。 较有代表性的曲目有《六板》母曲及其各变体曲目《中花六板》、《慢六板》、《小六板》、《老六板》、《快六板》、《花六板》、《阳八曲》、《倒八板》、《老凡音》;《老三六》母曲及其变体曲目《三六》、《花三六》、《中花三六》、《慢三六》等。这是江南丝竹传统曲目中最具代表性和最有区域文化特色的一部分曲目。这些丝竹乐曲的曲体结构,多数为多段体和套曲(联曲)体结构。江南丝竹所谓“八大曲”、“八大名曲”,即大部分属于此类。 例如其中《六板》,亦称《八板》,这是一首在全国各地都有流传的民间器乐曲。由于它在全国范围内流传时,其基本曲调始终保持相同的固有体式,即所谓“老谱”(“母曲”)曲体结构的恒定面貌,若干变曲无论做何种方式的新衍生,大都是“万变不离其宗”,依然保持其曲调骨干框架和恒定的板眼形态基础,所以又得《天下同》之特殊“封号”。但是,如果说我们将《天下同》之名理解为是“天下各地艺人用的这一曲调都是相同的”这就错了,或者至少是不准确了,因为它如同是绘画的“原色”那样,只要稍加一点其他“色素”与之融合,它就立即变化成与之不同的色调,它就会“万紫千红”般地分别以不同的风采展现在我们面前! 全国各地的《六板》类曲目,都有一个共同的“母体”,源出于这个“母体”而在各地各种民间音乐类型中展示的《六板》“子体”、乃至“子体之子体”,就如同一个民族群体都有一个共同祖先一样,相互间尽管都有血缘联系,但其面貌、性格、素质等等却又千变万化、各不相同。所以,凡具有这种“母体”特征的曲调,民间艺人就将之称为“老谱”,“老谱”性质的《六板》,就被命名为《老六板》,各地流传的《老六板》,即因其具有“老谱”的特征而存现出相同或大体相同的结构体貌。 甘涛先生收集整理的南京江南丝竹所宗《老六板》[3],即属此种“老谱”中的68板体: 此曲谱当是全国流传而可称之为“天下同”的《八板》通用谱,只是变了一种称呼而已。 但是,江南丝竹乐曲中的《六板》数曲目,则主要是以60板体《老六板》作为母曲衍生而出的各种变体,因为分析这些曲目的板眼结构可知,在江南丝竹乐曲中,除《阳八板》、《倒八板》之外,凡是与《六板》称谓关联的变体曲目,都不是68板体而是60板体。故笔者以为,这是与其他地区有所区别的、可视为是一种特有的区域文化特征显现。60板体《老六板》与68板体的《老六板》比较,差别主要在曲体结构上较后者少一个“八板”句,此曲谱在环太湖地区民间有广泛的流传。如江苏太仓的《老六板》[4]: 在江南丝竹传统曲目中,音乐形态面貌各有不同的各种变体《六板》类曲目,无不脱胎于60板体“老谱”性质的《老六板》。故据此而论,无论是《老六板》及其各种变体曲目,还是《老三六》及其各种变体曲目,都鲜明地展示出了“老谱”“母曲”与“新谱”“变曲”之间所具多样化的变异关系。由于这些曲目及其变体是江南丝竹所有乐曲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部分,又都包含在所谓“八大曲”之中,笔者将有专文予以讨论,故此不赘述。 4.出于本地其他器乐种类和外地丝竹乐“乐种”的曲目。 较有代表性的如《十番》、《清十番》、《细十番》、《佛上殿》、《一江风》、《游板》、《龙虎斗》、《慢龙虎斗》、《怀古》、《鹧鸪飞》、《一枝梅》、《香篆曲》、《骑驴吹仔》、《一点金》、《寒江残雪》、《走马》、《平湖秋月》等。 其中《十番》、《清十番》、《细十番》、《一江风》、《游板》等,脱胎于江苏南部地区和浙江东北地区另一器乐种类“十番锣鼓”。“十番锣鼓”整体结构虽然不属于丝竹乐合奏范畴而属于“吹打乐”类型,但其中却包含有所谓“清音十番”、“丝竹十番”等很有特色的丝竹音乐演奏部分。“清音十番”即称“清十番”,可从“十番锣鼓”中分离出来单独演奏,有的曲目也就顺理成章地在环太湖地区流传而成为丝竹乐器合奏和独奏演奏的曲目。李斗在《扬州画舫录》中说: “音乐锣鼓,有‘细吹音乐’、‘吹打十番’、‘粗吹锣鼓’之别。”[5] 李斗认为“十番锣鼓”属于“音乐锣鼓”范畴,是一种“音乐锣鼓”样式,这是对的。但是,这种被称为“吹打十番”的音乐锣鼓,作为综合所有吹、拉、弹、打乐器演奏为一体的音乐锣鼓样式,实际上本身还包含有三种不同乐器组合的演奏模式:一是作为综合所有乐器演奏的“吹打十番”;二是以丝竹“细乐”为主演奏的“细吹十番”;三是加入唢呐“粗乐”演奏而与“细吹”相对的“粗吹十番”。 其中“细吹十番”,又称“清音十番”,惕斋老人《真州(仪征)竹枝词·引》也曾提及,咸丰年间在江苏南部仪征地区民俗活动中即流行着这种丝竹“十番”样式: “以上五日(春节初一至初五)俗谓之‘五马日’;绅士宴客,曰‘请春扈’;铺排宴客,曰做‘财神会’。豪者演戏,否则‘清音十番’,说书杂耍,必有一以娱宾。”③ “清音十番”就是与“吹打十番”有别的以丝竹乐器和部分打击乐器组合演奏的一种“十番”音乐。也可以说,就是从“吹打十番”中游离而出可单独演奏的一种丝竹乐合奏样式。另流传于浙北东海地区的《一江风》、《游板》等丝竹乐合奏曲目,在民间也被泛称为“丝竹十番”。 以上所列其他的一些乐曲:《龙虎斗》、《慢龙虎斗》等,出自于本区域流传的吹打乐曲牌;《鹧鸪飞》、《怀古》、《一枝梅》、《香篆曲》、《走马》、《平湖秋月》等,则属于外地乐曲传入环太湖地区后被江南丝竹乐队移植演奏的作品,其中《鹧鸪飞》原是湖南地区流传的民间乐曲;《怀古》、《一枝梅》、《香篆曲》等原是福建地区流传的代表曲目;《骑驴吹仔》、《一点金》、《寒江残雪》等是从潮州地区传来的传统器乐曲;《走马》、《平湖秋月》等则出于另一丝竹乐种类“广东音乐”,是“广东音乐”中的代表曲目。 5.多种音乐来源和综合多种音乐材料而成的套曲与组曲类曲目。 《四合如意》、《行街四合》两组曲目包括的各种变体《八合》、《扬合》、《苏合》、《杭合》、《行街》、《慢行街》等曲即属此类。 这些曲目的音乐构成,大体有三个来源: 一是作为套曲体结构和多段体结构,所组合的单体曲牌或音乐材料,主要来源于明清小曲。明清小曲《小拜门》、《玉娥郎》等即为此类曲目的核心音乐材料,前已涉及,此不赘述。 二是同地区内的其他乐种相关材料或形态的延续。如《十番锣鼓》中各种乐器对奏“竞赛”的结构形态,锣鼓经中递增、递减的数列结构材料,在《四合如意》类套曲中,即有相当突出的表现。在《十番锣鼓》的曲体结构中,被史家称为“鸳鸯拍”的一种结构形态,应当就是《如意四合》类曲目中丝竹乐器轮番竞奏之“一赛、二赛、三赛”(亦称“一吐、二吐、三吐”和“一卖、二卖、三卖”)段落的“原板”依据。李斗在《扬州画舫录》中称: “若夹用锣、铙之属,则为粗细十番,如‘下西风’、‘他一立在太湖石畔’之类,皆系古曲。而吹弹击打,合拍合。其中之[蝶穿花]、[闹端阳],为粗细十番。下乘加以锁哪,名曰‘鸳鸯拍’,如[雨夹雪]、[大开门]、[小开门]、[七五三],乃锣鼓,非十番鼓也。”[6] 文中提到的曲牌[小开门],即《四合如意》类套曲的核心曲目[小拜门];“鸳鸯拍”即“粗十番”乐器组合与“细十番”乐器组合轮番竞奏的结构形态。《十番锣鼓》中的“粗细十番”乐器组合演奏方式,在民间也称“粗细丝竹”。作为“细丝竹”性质的江南丝竹乐曲《四合如意》类套曲,即延续了其中“鸳鸯拍”用不同乐器进行轮番竞奏的结构形态,在曲体中构成演奏方式完全相同的“各赛”轮奏段落。此外,表现为句式、段式板眼递减的数列组合以及“蛇蜕壳”的数列结构模式,也“十番锣鼓”音乐结构的典型移植。 三是综合了都市文人乐社修饰与加工过的某些特定音乐材料片断。如《四合如意》类套曲的头曲,多数都有繁复加花过的[三六头]一曲,而《行街四合》类多段体曲目,则无此“头曲”联缀,这正是因为《四合如意》类乐曲进入文人乐曲社后,长期被作为鉴赏性“坐乐”演奏而综合其他“坐乐”曲目音乐材料片断的结果[7]。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