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质疑“春柳社并非中国话剧的开端”说 在此,笔者想探讨王凤霞女士提出的有关春柳社的几个问题。 1.春柳社是否“偶然组织”的学生团体? 王女士说“一种外来艺术品种被某个偶然组织的学生团体奇迹似地移植到中国”。这个说法是否妥当? 春柳社成立的1906年、1907年是中国人留学日本的第一个高潮期。“随着‘新政’的推进,需要大批掌握各领域新知识的新式人材(才),但当时的中国刚刚摆脱了旧的教育,还难以适应培养新式人材(才)的需要。为了应对这种形势,清政府采取了派遣官员出国考察、奖励留学以及招聘外籍教师等措施。与此同时,随着科举制度的改革和废除,知识分子,特别是年轻人为了寻求新的知识,自发地前往海外留学。在这种背景下,日本留学迎来了兴盛时期。人数最多的1905年大约有8000人,另说有1万人,甚至呈现出超过2万人的空前盛况。”⑦这些留学生大部分集中在东京。在20世纪初的文化背景下,如此众多的学生(年轻知识分子)集中在一个地方,其中爱好戏剧的人组织剧社是很自然的事情。当时也是日本新派剧的全盛期,同时文艺协会也开启了日本的新剧运动,换句话说当时是先锋戏剧团体开始涌现并朝气蓬勃的时候。年轻的中国戏剧爱好者被日本戏剧所吸引并受其影响也是很自然的。也就是说,春柳社的成立以及春柳社受日本戏剧影响绝非一偶然现象,而是时事所趋之必然。 2.春柳社演出内容是“奇迹似地”移植到中国的吗?“春柳社是中国话剧开端”这一说法使人们过分夸大中国话剧的日本影响吗? 笔者刚才指出春柳社成立的20世纪初是中国人留学日本的第一个高潮期。众所周知,清末新文化运动给中国文化带来非常深刻的影响,而从梁启超在横滨创办《新民丛报》《新小说》等刊物开始,清末新文化运动先发生于日本,随后才移植到中国国内。中国学者指出:“由于中日近现代文学相同的历史背景、相似的文化条件,的确存在着一种‘极为类似的文学倾向’,接受日本文学思潮的最实际的效应,便是使中国的‘潜在倾向’得到开发,并以日本为楷模和桥梁,进行卓有成效的中国文学的‘革命’转型。”⑧科学文化其他领域也是一样,春柳社仅仅是这种文化大潮中的一例,春柳社演剧内容传到中国国内并非所谓的“奇迹”。近现代中国文化深受日本文化的影响,正如日本古代文化深受中国文化影响一样。 五、如何认识清末学生演剧 首先需要确认的是,现在主张“春柳社是中国话剧的开端”说的人,包括笔者在内,从未否认或者忽视过清末学生演剧的存在。也就是说,大家是在知道清末学生演剧存在的前提下,还仍然主张春柳社是中国话剧的开端的。笔者对中国话剧成立问题的看法在《中国话剧成立史研究》[23]中有详细论述,另一篇文章《试论文明戏历史分期和它在中国戏剧史上地位》(《戏剧艺术》2006年第1期;董健、荣广润主编《中国戏剧——从传统到现在》,中华书局,2006年)[24]是《中国话剧成立史研究》第一部(文明戏部分)的汉语压缩版。两篇文章都谈到清末学生演剧(主要谈它作为话剧的不足之处)。 清末学生演剧的具体内容如何?大家都强调资料匮乏,现在能看到的,尤其是当年的报道等第一手资料大都是些片段性的报道,只提及剧名、演出日期、演出团体名字、演出场所等。王凤霞女士挖掘了当时报刊上的很多有关学生演剧的报道,并在《考论》中有所介绍。这些资料非常珍贵,但不可否认,这些资料也还都是片段性的,通过它们,我们可以知道春柳社以前在上海的学生演剧很活跃,但仍然无法把握学生演剧的具体形态。 谈及学生演剧的具体形态的是后来的一些回忆录。1957年徐半梅说:“那些学生们仅仅得到了可以公然在学校中演剧的权利;至于戏剧的本身都是就近抄袭那京班戏院中所谓时装新戏。他们剧情的选择、剧本的编制,实在都很马虎,既无人导演,又没有相当的练习,不过学生中几个爱好戏剧的人,过过戏瘾罢了。这个与京班戏院中所演的新戏,没有什么两样;所差的,没有锣鼓,不用歌唱罢了。但也说不定内中有几个会唱几句皮簧的学生,在剧中加唱几句摇板,弄得非驴非马,也是常有的。”[16](P.8-9) 徐半梅说的意思是清末学生演剧基本上属于京剧(戏曲)的变质物罢了,还不能算新的戏剧形态——话剧。(徐半梅认为春柳社是中国话剧的开端,我们在前文中已经确认过。) 《考论》中介绍了关于1906年女医学堂学生演剧的报道,但此报道仅提到表演“描绘入微”感动了观众,对演出的具体内容和形态没有进一步的介绍。且此次演出为女学生演剧,应为比较特殊的例子,不能将其一般化。 有当年从事学生演剧的人回忆,春柳社出现的时候学生演剧已经碰了壁。他就是汪优游(汪仲贤)。1934年汪优游记述到:“那时我已经编过好几种新剧本,而屡次演出之成绩,都觉得与我的理想相差太远,但是我只知道演得不好,却始终说不出一个理由。要怎样演法方能合我的意思。因为我们当时所看到的戏剧,无论是京、昆、粤以及一切杂剧,都是一个模型里印出来的东西,我们编剧也难脱离这形骸,老是在这臭皮囊中翻筋斗,顶破了脑袋也钻不出一条活路来。”[25] 正是这个时候从日本传来了春柳社演出,即新的戏剧形态的演出信息,中国国内戏剧界从中获得了如何克服困难的启示,于是创造出后来的新剧-文明戏。虽然汪优游没有这样记述,但已显而易见。 徐半梅、汪优游都曾在中国(早期)话剧史上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二人均在回忆录中指出清末学生演剧的历史性限制。遗憾的是,王凤霞女士在《考论》中没有讨论这些重要的回忆,只说学生演剧已具有明显的早期话剧形态。笔者认为,《考论》是近几年文明戏研究中非常重要的学术成果,笔者也从中获益颇多并深受启发。但《考论》在讨论中国话剧开端问题时,由于没有论及徐半梅、汪优游等当事人的回忆,从而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其结论的说服力。 王凤霞女士还指出:“春柳社之前上海已经培育了话剧产生的温床”。[3](P.165)笔者非常赞同这个观点,但“温床”毕竟跟“花草”不一样。 文章最后,笔者想谈谈研究中国话剧开端问题的态度。学术讨论跟政治讨论不同,学术讨论的目的不是决定谁赢谁输,百家争鸣乃学术欣欣向荣之表现。笔者虽然坚持认为春柳社是中国话剧的开端,但并不想将此观点强加给他人。王凤霞女士也认为“春柳社确实在中国新剧上占有重要地位”。[3](P.174)这说明笔者和王凤霞女士之间既存在不同认识,也存在很多共识。 清末民初新潮演剧研究还有很多未开拓的地方,中国话剧开端问题也是其中的一个。由于资料的匮乏,现在还不是对这个问题下结论的时候,还需要我们今后不断讨论、互相学习,同时共同挖掘资料,继续推进文明戏和新潮演剧研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