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绘画的“怪诞”问题(5)
时间:2024/11/28 05:11:56 来源:《文艺研究》(京)2008年8期 作者:朱良志 点击:次
海外八大山人研究界特别注意“善化”背后的象征意义,常常根据西方思想的背景,将八大绘画这种怪异的现象说成是生物进化。耶鲁大学教授班宗华(Richard Barnhart)在《八大山人书画析义》一文中,将八大的“善化”思想解释为“蜕变”、“再生”,认为这是八大“生平的隐喻”,象征着他人生的多次转折,并预示着晚年的“新生”。他认为,八大晚年越来越注重“蜕变”的思想,并且喜欢画蝉蜕,潜藏着八大关于生活将有转机的理想③。他与王方宇共编《荷园主人》,记载着那次耶鲁八大大展的经历。班氏在此书的序言中,也从蜕变中寻觅八大怪诞绘画形式的根源④。班宗华将八大的“善化”理解为一个生物进化的事实。而美国学者提孟(Nadine Tymon)在《画与政治:朱耷鱼石图中的荒诞和政治异议》⑤一文,也从生物蜕变的观念来谈怪诞与八大政治态度之间的关系,在立论基点上与班氏大体相似。 其实,这样的推论是不能成立的。八大山人的“善化”说,并非为了展示由一物转化到另一物的蜕变过程,这种生物学的解释,与八大的根本思想是冲突的。如果将八大的“善化”观理解为一种不断变化的物理事实,那等于将八大怪诞的绘画视为生物变化的图解,这不符合八大的思想。 三 八大的“善化”思想落脚点不在“变相”,而在“幻相”。 八大绘画中的怪诞形式并非为了表现宇宙的变化,而是通过变化的表相,表现世界的不确定与不可把握。八大绘画不是叙述宇宙间变的客观事实,而是强调人们心灵中对世界执著的无意义。万法唯心造,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这是禅宗的基本思想。在禅宗看来,变异只是世界的表相。 据唐代《百丈怀海禅师语录》载,一日,怀海随马祖道一大师出行,途中见一群野鸭飞过,马祖问:“是甚么?”怀海答:“野鸭子。”马祖再问:“甚么处去也?”怀海回答说:“飞过去也。”马祖乃拧怀海的鼻子,怀海痛得大叫。马祖道:“你说飞过去了,我看还在这里。”怀海遂于言下开悟。野鸭飞过,是人感觉中的世界,是一种视觉的真实。禅宗强调,沾滞于感觉的真实,其实是对世界的误解。六祖慧能在广东的法性寺听印宗禅师说法,此时风吹僧堂里的幡布,大家争论是幡动还是风动,慧能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飞鸟不飞,风吹幡不动,都是说心灵的不沾滞。八大的怪诞之作,正是超越视觉的真实而导向心灵的真实,以对时空关系的打破来表现真实的生命感悟。 八大绘画有强烈的禅宗背景。虽然他晚年离开佛门,禅宗思想仍然是他思想的主流。禅宗对现实世界的解构,应该是八大怪诞画风的思想来源。禅宗热衷于以现存世界的荒诞来打破人们执著的时空。有僧问唐代池州宝云禅师:“如何是高峰孤宿底人?”宝云回答说:“半夜日头明,日午打三更。”⑥一僧人问北宋兴元府青悍山和尚:“如何是白马境?”此和尚回答道:“三冬花木秀,九夏雪霜飞。”⑦在这里,四季颠倒,时间乱置。唐代的佛眼禅师上堂讲“一叶落,天下春”,我们知道,古语有所谓“一叶落,天下秋”,但这里“秋”则变成了“春”,一字之换,换了一种思维,一种看世界的方式。禅宗要打破世界的秩序,突破表相的束缚,在狂怪中寻求真实。八大佛门四世祖博山无异说:“若向者里会去,万年一念,一念万年。生死情枯,真如体寂。二途俱泯,触处皆通。”⑧八大绘画中“善化”的怪异表现,正是通过脱略常规的形式,解除人们对世界存在表相的执著,追求真正的意义世界。 图六 八大怪诞的绘画通过变化无定的表相说明,我们所执著的世界,执著于对世界形式的认识,其实是一个“幻”而不真的事实。八大的荒诞就在突出“幻”的感觉。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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