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绘画的“怪诞”问题(8)
时间:2024/11/28 05:11:27 来源:《文艺研究》(京)2008年8期 作者:朱良志 点击:次
八大山人挟忠义激发之气,形于翰墨,故其作画不求形似,但取其意于苍茫寂历之间,意尽即止,此所谓神解者也。康熙辛丑秋八月廿四日。良常王澍观并题。 跋作于1721年,时八大山人已经故去。王澍可谓八大的知音,他所说的八大作画“不求形似”,但求“神解”,允为的评。在这幅《鱼石图》中,画面仅有鱼和山,山形态古异,一团漆黑,鱼也怪不可言,睁着奇怪的眼睛。王澍说八大作画“取其意于苍茫寂历之间”,也颇有见地。这“苍茫寂历”就是一种“永恒感”。八大在这里引入了时间,苍茫的山,从往古至来今的山,一条善化的鱼,从鸟儿化来,由水中腾起,在无穷的变化中存在。古怪的山峦和鱼似乎没有联系,但八大通过他的“神解”赋予它们以联系,在它们之间凿通了一条生命之“流”,它们都是时间性的存在,都是在世界的“流”中浮沉、流荡。八大这幅画要表现的是变易世界背后的不变的事实。它的落脚点不在变,而在不变。不在人们视觉的真实,而在永恒的意义。 清人何绍基在题八大、石涛花果合册时说: 画师何处堪著我,万物是薪心是火。有薪无薪火性存,隐显少多无不可。苦瓜雪个两和尚,目视天下其犹裸。偶然动笔钩物情,肖生各与还胎卵。心狂不问古河山,指喻时拈小花果。……勃勃生理等兴废,童童浮世老瘄跛。君不见乌芋平生朴实头,石榴终有顽皮里。其中质朴外顽皮,贮入箩筐任颠簸。混元同证清净根,莲子一窠花两朵。(11) 何绍基这首评两位大师的古体诗,颇有思致。他说八大、石涛“目视天下其犹裸”——以洞观之眼视之,天地万物,“裸”然自在,直露本真。我们在八大的《鱼鸭图》、《鱼鸟图》、《鱼石图》等中,正看到他所彰显的“裸露的真实”。八大后期作品撕破表相,已经成了他的程式化的行为。何绍基说大师证成天下之真相,如同顽皮的石榴有质朴之心,灿烂的莲花根于莲子一窠,表现了世界的本原性存在,正说出八大绘画的意义所在。 1697年所作之《河上花图》长卷(今藏天津艺术博物馆),是八大生平重要作品,其上八大作有《河上花歌》长调,其中有云:“争似画图中,实相无相一颗莲花子,吁嗟世界莲花里。” 实相无相是禅宗立宗理论的基石,《五灯会元》卷一:“(世尊)说法住世四十九年,后告弟子摩诃迦叶:‘吾以清净法眼、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正法,将付于汝,汝当护持。’”实相无相思想本大乘佛学,大乘佛学重在探求诸法之后的真实,它称为“实相”。实相作为万法之后真实不虚之体相,是万法的意义之所在。 大乘佛学有“实相一相,所谓无相,即如如相”的说法,一切有形世界的物质或是人头脑中的观念,都可称为法,这些法都是虚幻不真的,真实的世界乃是其平等一体的实相。这实相世界并非是抽象绝对的精神本体,或者如中国传统哲学所说的“道”,而是不受人们妄念缠绕、任由世界自在显现的世界本身,所谓“即如如相”。就人的意念而言,如如不迁,无念无住,是谓如如;就世界而言,如其本然而显现,不依人的妄念而显现。禅宗所说的“青山自青山,白云自白云”、“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就是“如相”。 八大山人的“世界莲花里”,其中的“世界”即为“实相”,亦即意义。“世界莲花里”,并不表示“世界就在莲花里”,或者说在一朵莲花里看出广远的世界,那是一个空间上的理解;也不表示“莲花是实相的载体”,那是现象本体二分观影响下的误解;而是“即莲花即世界”,莲花就是一个自在圆足的意义世界。此之谓“实相”。 对“实相”世界的关注,是八大长期浸润于佛学的结果,他早年在佛门中,就有在绘画中追求“实相”的痕迹。如蔡受《鸥迹集》卷二十一载八大于佛门时所作一画:“雪师为徂徕叶子作扇画:巨月一轮,月心兰一朵,其月角作梅花。题诗云:‘西江秋正月轮孤,永夜焚香太极图。梦到云深又无极,如何相伴有情夫。’”其中所画圆月等构图,就有追求“实相”之痕迹。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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