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管是编剧还是作家,我们一再强调与生活的接触与交流。感觉你是一个比较封闭、整天宅在家里干活的人,不过我倒觉得恰恰是你在特别用心地体察这个社会,关注这个社会,关注这个社会中的每个人,这种关注是挺让人感动的。反倒是是一些看似活跃在某种“生活”中的人,活跃在各种party、会议、红毯上的编剧,活跃在高尔夫球场和各色酒吧里的人,他们关注的可能仅仅是他们自己的生活,并不是他们周围与他们生活形态完全不一样的人的生活,所以他们写出来的人物呈现出剥离、纸质的状态,表面华丽丽的一片,底子却很苍白。 张:我同意您的看法。大部分电影界的人都不是接触生活,而是去高端俱乐部社交。其实对于写作者来说,生活方式越单纯越好,因为这样才会对生活抱有好奇心。如果每天都忙于一些和自己做的事没真正关系的事情,其实会影响你看世界的初心。 再说到艺术的功能,对于如何看待现实,其实大部分作品都在教你如何逃避现实,我在看娱乐作品时忘了要交房租、和女友吵架等等。还有一些是教你勇敢地直面现实,直面人性,甚至超越现实。像安娜·卡列尼娜,她的可贵在于在当时的环境里,面对家庭、婚姻、信仰、舆论等各种危机时,大部分人选择在谎言中生活,她却敢于选择离婚。如果只是选择麻木地逃避现实,对观众、对自己、对行业都是不够的,如果仅仅满足于这个,很快就会枯竭,就会被另外一拨新人替代。严肃的追求并非附庸风雅,而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王:这部影片的可贵之处在于,它让我看到了生活中很残酷、很恐怖的一些东西,但是它依然让我感觉很温暖,而这种温暖正是来自于创作者对这种残酷人生的关注与关怀,它让我们有一种共同面对的感觉。 张:很多人说心理学的最终目的是爱。你为什么要关注一个人的内心,你可能出于对自己的爱,也出于对他人的爱,爱的养成是很难的,爱不是一种天赋,是一个不断学习的时候,你可能也有憎恨自己或他人的时候,但那种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可能还得不断地充实、学习、感悟,那个感悟给你带来巨大的能量,也可能就是我们说的幸福指数。只有不断成长、进步,那个才是建立快乐的过程,就跟写剧本一样。 王:佟大为在片中有一句台词,大意就是说我们这个国家有好多问题就是因为大家都不会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想问题,遇到事情光想自己的感受,从来不替别人考虑,这是不是你对当下很多社会问题的思考? 张:我写他们的时候的确真心地尝试把自己放在每个人的立场。拍摄期间,几个丢失孩子的家长去现场探班,其中一个父亲知道我是编剧,就把我叫到门外,说非常感谢我帮他们写了这样一个剧本。他握着我的手,眼睛里泪光盈盈,我当时一下就崩溃了,才觉得剧本写得太差了,因为只有见了这个人,你才知道他的痛苦,那个痛苦这么多年一直在他身体里生长,从他的眼神、他的呼吸、他的气场里,我就知道一个人真正痛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并不是我们想象的以头抢地、嚎啕痛哭或歇斯底里,而是毫无声色,全在细微之处,所有的苦难已经在血液里运行。那一刻我感觉到做这个工作的代价,真是演不出来的。 王:那些丢了孩子的这些家长对这个电影是怎么看的? 张: 他们并不关心具体的戏,戏讲什么不重要,他们只关心孩子找得到找不到,恨不能把电话和孩子的照片放到片子里,这就是人性。 王:对这部影片,我比较喜欢的还有一点,就是这样一个很苦的让人心里很痛的东西,在剧作上处理得很有节制,没有照苦情戏来写,而是呈现出一种“带泪的微笑”,用表面的笑容来掩盖心底最深的苦痛。 张:其实剧本更节制。首先,我比较喜欢中国古诗词那种含而不发的东西,在艺术上的节制,见微知著,我们应该秉承传统的这些东西。第二在于剧本本来就信息量大,事件也抓人,人群复杂,肯定要收着写,要是再放着写,就太庞杂了。 王:对,有时候可能恰恰是在功力不够的时候才洒些狗血往上撑,像一群人打电话逗骗子那场处理得就特别好,一群人冲着电话那头的骗子笑着、闹着,反而是这样一种处理方式,让观众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责任编辑:admin) |